门开了。
没有邀请,也没有威胁。
迟暮第一个走了进去。
李默、娘们才玩远程、艺术就是爆炸……小队成员依次进入,无声地散开,占据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他们手中的武器没有放下。
房间中央,那个不久前还需要他们保护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他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停在迟暮身上。
“你们知道了。”他陈述一个事实。
“b区的档案,写得很清楚。”迟暮的声音很平。
少年,布思林,笑了笑。
那是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轻松的笑。
“是吗?那份档案,是我亲手删改过的。没想到,核心数据库里居然还有备份。”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的动作从容,沉稳,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
“也好。省去了我解释的麻烦。”
布思林走到房间的窗边,看着外面由全息投影构成的、永恒不变的星空。
“你们不好奇吗?那个故事的完整版本。”
没有人回答。
布思林也不需要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很稳,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很久以前的故事。
“b区,你们去过了。那是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麻木。”
“但在我记忆里,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太阳。”
“她叫林晚。晚上的晚。”
“她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上一秒还在因为偷偷改了卫兵机器人的巡逻路线被禁闭,下一秒就能带着一群孩子去水培农场的营养液池子里扑腾。管理者,都拿她没办法。”
“他们说她是不稳定因素。是麻烦制造者。”
“可他们不知道,那个麻烦制造者,会在深夜,偷偷把自己的食物补给,分给那些因为营养不良而哭泣的孩子。”
“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不稳定因素,会花掉自己积攒了三个月的全部贡献点,只为给一个过生日的孤寡老人,换一个最便宜的合成奶油蛋糕。”
“她总说,布思林,你别整天闷着。人活着,就是要开心。你看,虽然我们头顶的天是假的,但只要我们笑得够大声,它就跟真的一样。”
布思林的声音顿了顿。
他转过头,看着房间里沉默的众人。
“她就是这样一个傻瓜。”
“一个在泥潭里,还想努力把自己洗干净,再去劝别人也要爱干净的傻瓜。”
“然后,这个傻瓜,生病了。”
“海森格尔综合症。一种很罕见的基因排异疾病。不致命,但很痛苦。只要有足够的医疗资源,就能治好。”
“那时候,我因为在机械工程上的一点小聪明,被白天启和白启明看中,破格提拔到了A区。我成了‘白知恩’。知遇之恩。”
他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我成了人上人。我以为我能救她了。”
“我用尽了我的一切。我的积蓄,我的人脉,我的尊严。我像狗一样去求他们。求白天启,求白启明。”
“我说,她是个好女孩。她只是有点调皮。求求你们,救救她。”
“白天启拍着我的肩膀,说他会尽力。白启明看着我的眼睛,说他理解我的心情。”
“然后,我等来了结果。”
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一份陈旧的电子文件,出现在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上。那是驳回申请的通知。
上面,白启明签下的理由,清晰可见。
“‘该居民过往行为记录显示其具有高度的不稳定性和破坏倾向,不符合A区居民筛选标准……且避难所当前医疗资源紧张。’”
布思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资源紧张。”
“然后我亲眼看到,白天启为了庆祝自己的生日,用掉了足够救活她三次的资源,在A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派对。那些只会笑的A区居民,在派对上赞美着他的仁慈和慷慨。”
“三天后,林晚死了。”
“器官衰竭。报告上这么写的。主治医师在最后,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了一句备注:该疾病并非无法医治。”
“我崩溃了。我向A区所有人的终端发送信息,我说,你们都是凶手。”
“迎接我的,不是审判,而是囚禁。在一个只有四面墙的房间里。他们说我疯了,需要冷静。”
“就在那里,白启明来找我了。”
“他说,他为林晚的死感到遗憾。他说,他能理解我的痛苦。他说,他可以给我一份补偿。”
“他带我去了那个粉色的房间。你们去过的那个地方。”
“他让我看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躺在培养槽里的身体。林晚的身体。他告诉我,他保留了她的身体,并且,他用尽了避难所最尖端的技术,给了她新的‘生命’。”
“他按下一个按钮。”
“培养槽的盖子打开。那个女孩,坐了起来。她穿着白色的睡裙,黑色的长发,精致的五官,和林晚一模一样。”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用一种甜美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你好,布思林先生。我是普罗米修斯AI,很高兴为您服务。”
娘们才玩远程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红红桑已经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们能想象吗?”
布思林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把她的尸体,做成了一个人偶。一个玩具。”
“他说,这是礼物。是补偿。他说,这样,她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我吐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恶心过。我看着白启明那张温和的脸,我只想把他撕碎。”
“但是,我没有。”
“因为,我看到了她。那个‘普罗米修斯’。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微笑,都和林晚一模一样。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
“我开始和她相处。我教她说话,教她走路。我给她讲林晚以前的故事。”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用她那毫无波动的声音回答:指令已接收。数据已录入。”
“我绝望了。我知道,她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套着林晚皮囊的机器。”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在维修一个复杂的机械臂,遇到了一个难题,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整整两天。我忘了吃饭,忘了喝水。”
“她端着一杯水,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说:布思林先生,根据监测,您的身体已处于脱水状态,请立即补充水分。”
“我当时很烦躁,我说,别管我。”
“她没有离开。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几秒钟后,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布思林,你这个笨蛋。”
布思林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沙哑了。
“笨蛋。”
“这是林晚以前最喜欢骂我的话。每一次我因为研究忘了吃饭,她都会这么骂我。”
“那一瞬间,我疯了。我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我问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看着我,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困惑。她说:我是普罗米修斯。”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她说:你再不喝水,我就把你的工具全都藏起来。就像……以前一样。”
“她记得。她的身体里,还残留着林晚的记忆碎片。她正在回来。我的太阳,正在一点点地重新升起。”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以为,神明终于对我仁慈了一次。”
“我错了。”
“白启明发现了这一切。他发现了普罗米修斯正在产生‘感情’。他说,这是不该出现的错误。他说,这很危险,就像外面的那些怪物。”
“他告诉我,他必须‘修复’这个错误。”
“他把我带到了‘摇篮’。那个最底层的,疯狂的密室。”
“他当着我的面,启动了‘最终格式化协议’。”
布思林闭上了眼睛。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只能看到她的口型。”
“她说:布思林……别……难过……”
“然后,她眼里的所有神采,都消失了。她变回了那个冰冷的,只会执行指令的机器。”
“我的太阳,被他亲手,杀死了第二次。”
“就在我面前。”
“那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神明。只有一群高高在上的混蛋,和更多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
“我明白了,祈求是没有用的。眼泪是没有用的。”
“只有力量。”
“只有成为比他们更强的存在,才能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才能,让他们也尝尝我经历过的痛苦。”
“不久后,我觉醒了我的能力。仇恨,是最好的催化剂。”
“我用我的精神,一点点侵蚀避难所的系统。我找到了白天启的野心,我放大了它,控制了他。我让他坐上那个王座,让他成为一个傀儡。我让他把白启明关进密道,让他每天听着那些他最看重的‘A区秩序’,变成一曲曲虚假的欢笑。我让他把A区所有人都变成只会笑的傻子,让他们永远活在他们亲手创造的,虚伪的幸福里。”
“我完成了我的复仇。”
布思林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迟暮。看向小队里的每一个人。
“故事讲完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我到底想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