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统御议会的会议室，气氛比战时更加凝重。
严立宸关于“寂静区”的发现，短暂地燃起了一丝希望，却也瞬间引爆了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所有负面情绪。
“不行！我绝不同意！”
壁垒兵团长吴承润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因过度劳累和悲伤而显得异常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愤怒。他死死地盯着严立宸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你是不是想派部队进入墙外的‘寂静区’？严立宸，你八成疯了！你是想把我们仅存的这点家底，全部送进外神的肚子里吗？！”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血和泪的控诉。
“你知不知道！壁垒兵团超过一万三千名工程师和辅助士兵，在建造那座该死的‘塔’的过程中，因为过劳和流弹而牺牲！我们的精锐部队减员超过百分之三十！我们拿什么去远征？拿那些连扳手都快举不起来的维修兵的命吗？！”
吴承润越说越激动，他指向光幕上那片黑暗的区域，双目赤红：“所谓的‘寂静’，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你难道忘了五年前，‘万梦低语’制造的‘甜水绿洲’事件吗？一个团的神陨精锐，追着虚假的生命信号走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历史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这位将城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老人，用尽全力扞卫着他那“固守待援”的最后底线。
“吴老，冷静一点。”天平兵团长张若涵轻声安抚道，但她看向严立宸的目光同样带着审视，“指挥官阁下，吴老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刚刚取得一场惨胜，士兵们的精神和身体都已濒临极限。此刻，稳定和休整才是最重要的。任何激进的军事行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估的士气崩溃。”
她的话语温和，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人心，已经经不起任何失败的打击了。
初晨兵团长魏然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低着头，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的兵团几乎被打残，那些鲜活的、甚至还没来得及记住名字的年轻面孔，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让他再签署一份出征名单，把更多的“孩子”送入未知的险地，这比让他自己去死还要痛苦。
整个会议室，只有严立宸依旧保持着那种非人的冷静。
他没有反驳吴承润的怒火，只是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调出另一组数据。
“根据我的计算，固守等于慢性死亡。”他的声音空灵而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以我们目前的能源和物资储备，在维持城市最低限度运转的情况下，最多还能支撑三个月。如果将所有非必要的工业和民用系统全部关停，进入极限生存模式，这个时间可以延长到五个月。”
“但这期间，我们无法修复城墙的永久性损伤，无法补充神陨兵团的神性样本，无法为初晨兵团提供足够的训练资源。我们的综合战力，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下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出击，九死一生。固守，十死无生。”
严立宸用最平静的语气，给出了最残酷的结论。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向外是深渊，向内是坟墓。希望的微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曦，缓缓地站了起来。
“够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让所有人的争论和思绪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陈曦走到巨大的全息地图前，看着那片代表着未知与危机的“寂静区”。
“吴老说得对，”他开口了，声音平静而有力，“我们现有的主力部队，任何一支都不能再冒险了。他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精锐，是守护这座城市的基石。他们的任务，是休整、修复、训练。”
吴承润闻言，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魏然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但是，严立宸指挥官也说得对。”陈曦的话锋陡然一转，“坐以待毙，只是在等待更悲惨的结局。资源，必须去拿。希望，必须去争！”
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不派主力部队，又必须去争，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
陈曦没有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他伸出手，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直接给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答案。
“这次远征，主力部队全部留守。”
“将由我远程指挥‘晨曦兵团’，前往‘寂静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么？！”吴承润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指挥官阁下！晨曦兵团？他们……他们只是一群刚刚拿起武器的新兵！”
“他们不是普通的新兵。”陈曦转过身，平静地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他背着手，踱步到会议室中央，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
“正如你们所见，他们悍不畏死，精神坚韧，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同化外神的力量而保持理智，他们从根本上，就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是我们手中，一柄最锋利，也是最特殊的‘手术刀’。专门用来处理那些常规部队无法应对的、被深度污染的、充满未知的区域。”
他的目光扫过吴承润、魏然，最后停留在严立宸的脸上。
“他们不怕牺牲，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牺牲’是通往更高荣耀的必经之路。他们不知疲倦，因为驱动他们的，是纯粹的‘任务逻辑’。他们精神稳定，因为外神的疯狂，无法撼动他们那如同磐石般的‘底层公理’。”
“让他们去，是目前情况下，唯一的最优解。”
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完美地将玩家们所有的“异常”都合理化了。那些令人费解的黑话、那些滑稽的骚操作、那种对死亡的漠视……在此刻，都有了一个听起来虽然离奇、却又逻辑自洽的、充满悲壮英雄主义色彩的答案。
吴承润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用一支“不怕死”的特殊部队，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来换取整个文明的生机，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魏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与悲悯。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么这些新兵的眼神总是那么……“空洞”而“纯粹”。
严立宸则深深地看了陈曦一眼，没有出声。
“就让他们，去为人类，带回真正的希望吧。”
陈曦用一句极具煽动性的话，结束了他的演讲。
这个决议，无人可以反驳。
……
与此同时，晨曦兵团的临时营地，一片鸡飞狗跳。
“A无敌代练”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从业余玩家到职业选手，再到顶级游戏公会的首席指挥，带过无数的团队，处理过无数的复杂局面。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如此棘手的、堪称“物种多样性展览”的奇葩团队。
“我再说最后一遍！”他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拿着一个从壁垒兵团那儿“借”来的高音喇叭，对着底下东倒西歪、吵吵嚷嚷的四十五个“萌新”咆哮着。
“这个世界不是你们以前玩过的任何一款VR游戏！这里的Npc有独立的AI和情感模块！他们的死亡是永久性的！你们的任何行为，都会对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听懂了吗？！”
台下，一个Id叫【娘们才玩远程】的壮汉，正掰着手腕，一脸不屑地对旁边的人说：“扯犊子呢！什么不可逆转，Npc死了大不了任务线断了呗，换个任务做就是了。只要boSS还在，老子就能一直爽下去！”
他旁边，那个Id叫【傻子才玩近战】的眼镜妹，则在自己的战术平板上飞快地记录着：“教官情绪激动，疑似发布带有欺骗性质的引导任务，旨在提高玩家代入感。可信度：17%。”
角落里，【艺术就是爆炸】正鬼鬼祟祟地跟【打你的木牛】凑在一起，进行着危险的交易。
“木牛哥，我用三块跟Npc要的‘劣质的畸变体肌腱’，跟你换一个你地上捡的‘不稳定的能量电池’，怎么样？我跟你说，我最近有个灵感，只要把这玩意儿的能量过载，再塞进……”
“A无敌代练”气得差点把喇叭给捏碎了。
这些家伙，根本就油盐不进！
就在这时，营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娘们才玩远程】气冲冲地从大门口走了回来，一边走一边在论坛上破口大骂。
“搞什么飞机？！这游戏居然还有空气墙？老子想出城去单刷个精英怪，结果被门口那个叫‘老王’的卫兵给拦住了！说什么‘没有最高指挥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城墙一步’！这是什么垃圾设定？限制玩家自由探索？”
他的帖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卧槽？真的假的？不能出城？”
“完了，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在这个破城里做做日常任务？”
“新地图还没开放吗？制作组在搞毛啊！”
一时间，整个玩家群体都躁动了起来。他们通过和Npc的日常聊天，以及“老兵”们的科普，早已知道了墙外的世界，才是这游戏真正的“主舞台”。那里有形态各异的强大怪物，有传说中的“神性样本”，有无尽的宝藏和机遇。
现在，通往新世界的门，居然是锁着的？这谁能忍！
看着群情激奋的玩家们，“A无敌代练”的头更疼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抚众人，异变陡生。
“嗡——”
一道柔和的、带着金色微光的系统提示，同时在营地里所有五十名玩家的视网膜上，弹了出来。
【最高指挥官‘陈曦’向全体晨曦兵团成员，发布最高优先级区域任务】
【任务名称：寂静区的先驱者】
【任务类型：大型团队开拓任务（主线）】
【任务描述：在黎明城的废墟之上，人类的未来岌岌可危。希望兵团在墙外发现了一片外神力量暂时衰退的‘寂静区’，那里或许埋藏着拯救文明的资源，也可能潜伏着未知的致命危险。现在，最高指挥官陈曦将亲自远程指挥你们，这支被寄予厚望的特殊部队，成为第一批踏入那片未知土地的先驱者。你们的任务是：探索，搜集，以及……活下去。】
【任务奖励：大量经验值、兵团贡献点、稀有装备兑换权限、？？？】
【参与要求：晨曦兵团全体成员】
【接受\/拒绝】
整个营地，在那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玩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金光闪闪的、充满了史诗感的任务面板。
下一秒。
“卧槽！！！！”
“主线任务！是大型资料片级别的主线任务！”
“最高指挥官亲自带队指挥？这排面！这待遇！老子直接嗨到不行！”
“冲冲冲！还等什么！老子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营地的屋顶。刚刚还因为无法出城而怨声载道的玩家们，此刻的兴奋与狂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A无敌代练”看着眼前这群瞬间从“问题儿童”变成“狂热信徒”的家伙，又看了看自己面板上同样闪烁着的任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默默地按下了【接受】。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最高指挥塔的方向，眼神复杂。
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最高指挥官，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会“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