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家庄园内
与外界猜测的狂风暴雨不同,单家内部此刻却维持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白日里那场震动整个商界的股东大会风波,并未在这里掀起太大涟漪。
单临川选择回到单家时,便已经做好了面对单时堰质问和怒火的准备。
这是他应该承担的,无论结果如何。
果然,他刚踏入客厅,单时堰低沉的声音便从书房方向传来,“临川,你来一下。”
单临川脚步顿了顿,随即沉默地走向书房。
推开门,单时堰正站在书桌前,脸色确实不佳,眉宇间凝聚着明显的怒意,但那怒意中似乎更多是无奈和困惑,而非其他。
“你怎么也学着跟她一起胡来?”单时堰看向单临川,“临川,你可是最稳重的那一个,我一直那么放心你。结果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连知会我一声都没有?”
单临川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了些。
单时堰见他沉默,语气更重了几分,“今天那个票型是怎么回事?你们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单临川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单时堰,眼神复杂难辨。
看来,单时堰似乎并不了解今天会议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单知影并没有告诉他全部真相。
他只是知道最终的投票结果,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人商量好、联手做的一个局。
至于王董在会议上那些关于“仇人”、“复仇”的指控,即使有只言片语传入单时堰耳中,恐怕也被他当做了两个小辈为了设局而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或者是王董狗急跳墙的污蔑。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是根本没想起来要告诉单时堰,不在意这件事不在意他……还是,在某种意义上,她其实是在给他留着一丝机会和余地?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让单临川沉寂的心脏猛地悸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不确定所淹没。
“临川!”单时堰见他久久不语,神色恍惚,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还没好利索?”
单临川抿了抿苍白的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抱歉。”
单时堰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怒火渐渐被担忧取代。
归根结底,这件事是单知影在“胡来”,而单临川……他了解这个孩子,知道他今天投的是反对票。
看来,很可能是小影连他一起瞒着了,或者有别的什么隐情。
“算了,这件事……”单时堰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准备说些安抚的话,同时也在思考该如何收拾这个看似荒唐的局面。
然而,他话音未落,单临川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从此,不再参与任何公司的管理。”
单临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决绝。
单时堰怔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单临川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同时,我会把我手上所有的单氏股权,全部转给她。”
“什么?!”单时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他猛地向前一步,紧紧盯着单临川,“临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手上的股权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是你在单家的立身之本!”
单临川的眼中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立身之本?他既然选择了放弃复仇,那便没有任何资格再享受父母用生命可能换来的任何东西,包括这些股权。
就当是……他们从未有过他这么一个不孝的孩子吧。
是他背弃了他们的仇恨,是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是他不配。
“我很清楚。”单临川的声音依旧平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单时堰愣在原地许久,像是第一次真正审视这个孩子。
他试图从单临川的神情中找出蛛丝马迹,愤怒?委屈?抑或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可单临川的脸上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那眼神,让单时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临川,”单时堰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逼你?还是小影那边……”
“没有人逼我。”单临川扯了扯嘴角,充满了自嘲的意味,“不用再继续装好人了。”
单时堰眉头紧锁,“你这话什么意思?”
“把我留下来,养在身边,”单临川一字一句,声音冰冷,“不也就是因为你为做过的事情感到心虚、害怕吗?”
单时堰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害怕做过的事情败露,所以才把我留在身边。”
“一是为了监视,二是为了……让你那虚伪的良心,得到片刻安宁。”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单时堰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是被戳穿的心虚,而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荒谬的愤怒。
“你的目的达到了。”单临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决绝,“从今天起,没有人会再追究过去的事。股权我放弃,过往的恩怨,我也放下。”
他顿了顿,“但,我这么做,都只是因为她。”
“至于你……”他最后看了一眼单时堰,那眼神中满是恨意,“依旧该为你做过的事情道歉、赎罪。”
语罢,他不再停留,转身拉开书房的门,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书房内,单时堰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怒,逐渐转变为浓重的不解和莫名其妙。
他眉头紧锁,反复咀嚼着单临川刚才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许久,他才喃喃自语出声,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疲惫,“道歉?赎罪?我给谁道歉?向谁赎罪?”
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一阵头痛。
“莫名其妙……是不是真的老了,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
一个自己罢免自己,一个突然要放弃全部股权还指责他心怀鬼胎……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跟突然疯了似的?
——
单临川从书房离开回到自己的套房。
他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
里面并排摆放着两个表盒,一个黑色,一个白色。他的目光在两个表盒之间流连片刻,最终,修长的手指伸向了那个白色的表盒。
盒盖轻轻打开,单临川小心翼翼地将腕表拿出来,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表壳,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缓缓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做完这一切,他来到客厅,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目光却死死地投向大门的方向。
他在等她回来。
他要第一时间看到她,再和她道歉,不是苍白无力的“对不起”,而是认真地把自己的心剖开,告诉她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仇恨,不是算计,而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也无法收回的感情。
他甚至拿出了自己唯一能拿出的、也是最重要的筹码,父母留下的全部股权。
来赌这一次,赌她或许,可能,会愿意相信他。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庭院里的虫鸣时断时续。
沙发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等待漫长而无望,但他眼中没有丝毫不耐,苍白的脸上唯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倔强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