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哥领着K,穿过那扇小门,进入了一条与外面大厅截然不同的走廊。这里铺着廉价的、但总算干净的地毯,墙壁也简单粉刷过,头顶的灯光不算明亮,却不再是外面那种惨白的日光灯管,而是暖黄色的吸顶灯。
空气里的味道也好了很多,虽然仍有淡淡的霉味和烟味,但至少没有了外面那种混杂着汗臭、快餐和绝望的浓烈气息。
走廊不长,两侧有几扇紧闭的木门。坤哥在一扇挂着“技术部”简陋塑料牌的门前停下,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与外面大厅的压抑空旷相比,这里显得拥挤而杂乱。三面墙边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成堆的二手台式机主机、显示器、路由器、交换机、缠绕在一起如同乱麻的各种线缆。
房间中央摆着两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同样堆满了拆开的电脑部件、焊接工具、万用表,以及几台看起来配置稍高的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代码界面或网络监控图。
一个穿着皱巴巴格子衬衫、头发油腻、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瘦削男人正背对着门,弯腰在一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前捣鼓着什么,嘴里还叼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烟灰长得快要掉下来。
“老赵!”坤哥喊了一声。
那瘦削男人吓了一跳,手一抖,烟灰终于掉了,落在服务器的主板上,他慌忙用手去拍,结果被烫了一下,龇牙咧嘴地转过身来。看到是坤哥,他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压力下的紧张和疲惫。
“坤、坤哥!您怎么来了?有事儿吩咐?” 老赵——看来就是园区唯一的“It人才”了——连忙迎上来,顺手把烟头按灭在一个满是烟蒂的泡面盒里。
“给你带个人来。”坤哥侧身,将身后的K让了出来,“新来的,说是It高手,精通。你给‘验验货’,看看是不是真有料。”
老赵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仔细打量起K来。K的穿着普通,年纪看起来甚至比他还小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不像是个刚进入这种魔窟的人。老赵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是浓浓的不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在这里,他的技术是稀缺资源,虽然压力大,地位也谈不上多高,但至少算是个“技术骨干”,坤哥对他还算客气。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高手”,万一是真的,岂不是威胁到他的位置?
“高手?”老赵干笑两声,语气带着点酸味和试探,“坤哥,咱们这儿的系统虽然看着简单,但要维护好,不出岔子,还得防着外面那些条子和黑客,里头的门道可多了。可不是会装个系统、修个电脑就能叫高手的。”
坤哥自然听出了老赵话里的意思,他笑了笑,没接茬,只是对K抬了抬下巴:“露两手,给赵工看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K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那张堆满杂物的长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桌面上几台开着的电脑屏幕,然后在一台显示器正显示着复杂网络拓扑图和实时数据流的电脑前停了下来。
老赵跟了过来,站在K旁边,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坤哥也饶有兴致地拉了张椅子坐下,点了根烟。
“赵工,”K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园区外网防火墙的第三个节点,虚拟Ip池的动态分配算法有逻辑漏洞,每秒有大约137个伪装数据包在尝试穿透,成功率大概千分之零点三。虽然目前看没造成实质入侵,但长期会积累日志异常,增加被逆向分析的风险。”
老赵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抱着胳膊的手放了下来。他猛地凑到屏幕前,死死盯着K刚才瞥过的那个网络监控界面。那个界面显示的数据流极其复杂,各种颜色的线条和数字跳跃不停,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更看不懂。
K所说的那个节点,确实是他们外网防御的一个软肋,是他自己前不久才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但一直没找到确切问题所在,更别提如此精确地指出漏洞细节和数据了!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老赵的声音有些干涩,之前的轻视和不屑消失了大半。
K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他的手指修长稳定,敲击速度极快,几乎带起残影。屏幕上复杂的界面迅速切换,命令行窗口弹出,一行行代码如同瀑布般流泻而下。
老赵的眼睛越瞪越大。K的操作行云流水,对系统的熟悉程度仿佛是他自己搭建的一样。他调出的几个内部诊断工具和日志分析命令,连老赵自己都要想一下才知道在哪里,而K却像是本能反应。
不到一分钟,K停下了敲击。屏幕上定格在一个分析结果界面,清晰地用红色标出了那个防火墙节点的算法漏洞所在,以及K刚才所说的异常数据包穿透的详细路径和统计。
“补丁思路有两种,”K再次开口,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一是修改Ip池分配的核心函数,增加随机因子和验证层,但这会影响整体分配效率约5%。二是设置一个诱饵虚拟节点,主动引导并记录这些探测包,进行反追踪和溯源,但需要额外的计算资源。建议采用第二种,可以借此监控可能的外部威胁来源。”
老赵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不仅瞬间定位问题,还提出了两种解决方案,甚至利弊都分析得清清楚楚!这水平……绝对在他之上!不,是远超于他!
坤哥虽然不懂技术细节,但从老赵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和K那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态度,他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弹了弹烟灰,脸上笑容加深。
“光说不练假把式。”老赵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但语气已经客气了很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请教的味道,“我们内网有个文件服务器,做了权限隔离和加密。我……我前段时间不小心,把一个重要业务组的访问密钥弄混了,现在那个组的人打不开他们的任务资料。服务器日志庞大,我查了两天都没理清头绪……” 这是他最近最头疼的问题,直接影响了某个“杀猪盘”小组的进度,已经被上面催过好几次了,压力极大。
K点了点头,示意他让开。老赵连忙让出位置。
K没有坐下,就站着操作。他先是在另一台电脑上快速敲击,似乎在查询什么,然后切换回主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窗口开合,各种命令和脚本飞速运行。他没有去庞杂的服务器日志里大海捞针,而是直接写了一个精巧的脚本,通过对比近期权限变动记录、文件访问失败日志以及各个业务组的密钥特征库,进行交叉关联分析。
老赵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很多命令和工具的组合方式他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精妙无比,直指问题核心。
仅仅三分钟后,K停下了动作。
“找到了。”他平静地说,“是3月15日下午4点27分,你在批量更新密钥时,脚本中的一个正则表达式匹配错误,将‘Alpha_Group_07’的密钥,误覆盖到了‘omega_Asset_03’组的权限文件上。错误密钥的前八位是:K8s!p@2L。这是‘Alpha_Group_07’组的旧密钥,与新密钥只有后四位不同。”
他一边说,一边调出了那个出错的脚本文件和当时的操作日志,错误点被高亮标出。同时,也找出了被错误覆盖的权限文件位置。
老赵的脸色从震惊变成了彻底的服气,甚至有些颓然。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这么久,对方只用了三分钟,不仅找到了根源,连错误的密钥都精准还原了!这已经不是技术好不好的问题了,这是对系统理解深度、问题排查思维和操作效率的全面碾压!
“神了……真是神了……”老赵喃喃道,看向K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敬畏。在技术领域,实力就是一切。K展现出的能力,让他那点小小的嫉妒和抵触烟消云散,只剩下佩服。
坤哥“啪”地一声拍了下大腿,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眼睛放光,像是捡到了绝世珍宝。
“好!太好了!”坤哥走到K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工,怎么样?我这眼光,还行吧?”
老赵连忙点头哈腰:“坤哥慧眼识珠!这位……这位兄弟的水平,比我强太多了!有他在,咱们园区的技术问题,肯定高枕无忧!”
“哈哈!”坤哥大笑,心情极好。他转向K,态度比之前热情了十倍不止,“兄弟,没得说!你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园区技术部的首席顾问!不,是技术总监!”坤哥大手一挥,开始开价码,“待遇嘛,底薪,一个月三万美金!这只是底薪!年底还有分红,看整体业绩和你的贡献,上不封顶!”
“住的地方,我给你单独安排一个套间,带独立卫生间、空调、热水器!绝对安静,没人打扰!”
“吃喝,跟我和几个主管一个标准,小厨房单独开伙,想吃什么,让厨子给你做!”
“至于女人……”坤哥挤了挤眼,“随时开口,保证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国内的,东南亚的,欧美的,随你挑!干净,漂亮,听话!”
“还有,”他压低声音,“你要是好那一口,‘逍遥散’、‘快活粉’,我这有最好的渠道,管够!不过那玩意儿伤脑子,兄弟你这样的技术大牛,还是少碰,留着脑子给公司赚钱,哈哈哈!”
他给出的条件,确实是园区里顶格中的顶格,远超那些普通打手甚至小组长,几乎和他这个经理平起平坐。
K静静地听完,脸上既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也没有虚伪的推辞,只是在那句“留着脑子给公司赚钱”时,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某种极其微妙的回应。
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殊荣”和与之捆绑的、来自深渊的款待。
“好!爽快!”坤哥越发满意,“老赵,你以后就配合K总监工作,多学习!K总监,这技术部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设备、什么人手,直接跟我说!”
他又热情地嘱咐了几句,这才志得意满地离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对他来说,今天简直是捡到宝了,园区的技术短板瞬间被补上,未来可以更高效、更安全地“赚钱”了。
技术部里,只剩下K和还没从震撼中完全恢复过来的老赵。
老赵看着K平静地开始整理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心中五味杂陈。他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前,语气带着恭敬和小心翼翼:
“K……K总监,您看,刚才那个防火墙的漏洞,还有那个服务器权限的问题,咱们是不是……尽快处理一下?”
K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老赵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不急。”K淡淡地说,“先熟悉一下,所有系统的……整体架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那些嗡嗡作响的服务器和闪烁的网络设备,如同最老练的猎人,开始审视自己的新领地。真正的任务,在获得这块至关重要的跳板之后,才刚刚进入核心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