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沙海,温度降至冰点,呵气成霜。龙骧卫营地中,除了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篝火偶尔的噼啪声,一片肃杀寂静。
石勇立于营地外围的哨塔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西北方向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那里是“蛇心”区域,即便相隔数十里,以他筑基巅峰的修为和常年沙场磨砺出的直觉,也能隐隐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恶意”与“躁动”正在积聚。仿佛那片沙海本身,正在从亘古的沉睡中,缓慢而狰狞地苏醒。
“将军,先锋三百人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副将韩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与凝重。
石勇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道:“老韩,这一路...恐怕比黑石堡凶险十倍。流沙、黑风、咒术师,都是明面上的东西。‘蛇心’那里...我总感觉,藏着些...不是人的玩意儿。”
韩坚沉默片刻,咧嘴一笑,露出被沙尘染黄的牙齿:“将军,咱们龙骧卫,怕过什么?黑石堡的骨头架子不也拆了?陛下在前面,咱们就得把路趟平了。”
石勇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死战,是探路、标记、预警!遇到不可抗的危险,立刻后撤发信号,保存实力为主!陛下和主力,一个时辰后出发。”
“末将明白!”韩坚肃然抱拳,转身跃下哨塔。
不多时,三百名最精锐的龙骧卫士兵,在韩坚带领下,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没入西北方的黑暗之中。他们人人背负着特制的“静音沙橇”,在沙地上滑行速度极快,且声响极小。队伍中配备了十名天工院弟子,携带者最新改进的“谛听盘”、“定沙罗盘”以及数座小型的“便携式净尘塔”。
石勇目送他们消失在沙丘之后,心头那股不安却越发强烈。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天际依旧漆黑,今夜无星无月,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到沙海之上。
“传令下去,主力提前半个时辰拔营!轻装简从,所有非必要辎重留下,由伤兵看守!快!”石勇忽然厉声下令。
亲卫一愣:“将军,不是等陛下...”
“不等了!我感觉不对!”石勇打断他,“立刻去禀报陛下,就说...沙海有变,请陛下速做决断!”
亲卫见石勇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多问,领命飞奔而去。
石勇再次望向西北,握住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那种感觉...就像当年在北境荒原,被数万妖兽围困前,空气中弥漫的、令人毛发倒竖的压迫感。
天灾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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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龙骧卫先锋出发的同时,帝都,观星台。
这座高达九十九丈、通体由黑色玄铁与白色星纹石构筑的巍峨建筑,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一柄指向苍穹的巨剑,沉默而孤绝地矗立在皇城西北角。平日里,这里是钦天监观测天象、推算历法的禁地,闲人莫近。此刻,却被数百名身穿赤红军甲的赤血军精锐,以及更多身着黑衣、气息阴冷的皇城司暗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
姜震山披甲按剑,立于观星台正门百步之外,赤红的军煞气运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周身燃烧,将周围的寒气都驱散了几分。他身旁站着孙思文,后者虽未披甲,但手中紧握着一枚刻有内阁印信的玉圭,面色沉凝。
“国师!姜震山、孙思文奉陛下西巡前旨意,协同理政!今有要事,需请国师出面澄清!还请打开禁制,现身一见!”姜震山声如洪钟,蕴含真气的音浪滚滚撞向观星台外围那层透明的、荡漾着星辰光点的守护阵法。
阵法光幕微微波动,却并无开启迹象。观星台内一片死寂,仿佛空无一人。
孙思文上前一步,朗声道:“国师!柳相昨夜于文渊阁突遭不测,昏迷前留有只言片语,事关重大,牵扯前朝旧案与西域邪教!为证清白,以安朝野之心,请国师现身,接受询问!”
依旧没有回应。
姜震山眼中厉色一闪,正要下令强攻,忽然——
轰!
观星台顶端,那枚终年散发着柔和星光的巨大“观星珠”,猛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炽烈白光!光芒并非向下照耀,而是如同逆流的瀑布,冲天而起,狠狠撞入低垂的厚重云层!
刹那间,风起云涌!
以观星台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天地灵气骤然狂暴!原本平静的夜空,云层被那白光搅动,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覆盖了小半个帝都上空的漩涡!漩涡中心,电蛇狂舞,雷声隐隐!
“他在干什么?!”孙思文失声惊呼。
姜震山脸色大变:“他在...强行引动天象?!干扰帝都地脉和气运?!”
就在此时,观星台那紧闭的、镌刻着周天星辰图案的玄铁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一个身影,缓步从中走出。
他身着朴素至极的灰色麻布长袍,身形高瘦,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就像一位饱读诗书、与世无争的耄耋老儒。唯有那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片星空,却又平静无波,不起丝毫涟漪。
正是当朝国师,清虚子。
他走到阵法光幕边缘,隔着那层荡漾的星光,平静地看向外面如临大敌的军队和两位重臣。
“姜国公,孙大人。”清虚子的声音温和而苍老,却清晰地压过了天空中隐隐的雷鸣,“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围我观星台?”
他的目光扫过姜震山和孙思文,最后落在孙思文手中那枚玉圭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柳三变...推算天机,遭受反噬,乃咎由自取。”清虚子缓缓道,“至于前朝旧案、西域邪教...与老夫这方外之人,有何干系?”
姜震山踏前一步,军煞气运如同怒涛拍岸:“国师!柳相昏迷前,以血绘图,直指观星台!金城赵常密报,邪教信物双头蛇徽记,与柳相所绘图案一般无二!你敢说与你无关?!”
清虚子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竟带着一丝...悲悯?
“痴儿。”他轻声道,“你们看到的,不过是水面上的浮萍。真正的暗流...早已席卷九州千年。”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天空中那越来越庞大、旋转越来越快的云气漩涡:“看吧...这才是真相的一角。‘门’将开了...旧的秩序,该终结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孙思文厉声质问。
清虚子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抬头,望向西方,眼神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仿佛看到了那片正在沸腾的沙海。
“时间...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然后,目光重新落在姜震山和孙思文身上,那温和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姜震山,你赤血军煞气冲霄,可镇凡俗,却镇不住这天地翻覆之势。”
“孙思文,你满腹经纶,恪守礼法,可知这礼法...本就是囚笼?”
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如同托举着什么无形之物。
“陛下以‘鼎’立朝,欲重定九州秩序,其志可嘉。可惜...他选错了路,也看错了人。”
“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天威’,何为...注定到来的‘归宿’。”
话音未落,他双掌猛地向上一托!
轰隆隆——!!!
观星台顶端的“观星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天空中的云气漩涡骤然加速,中心处,一道粗大得令人绝望的、混合着星辰之力与狂暴灵气的苍白光柱,轰然落下!目标——并非姜震山等人,而是...整座皇城!
几乎在同一时间,帝都各处,超过二十个地点——包括几处衙门仓库、两座军营武库、甚至某位亲王的别院——同时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混乱的喊杀声、惊呼声、哭嚎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是‘影刺’!还有那些拜蛇教的疯子!他们藏在城里!”有将领嘶声怒吼。
姜震山目眦欲裂!他瞬间明白,国师不仅自身修为通天,能够引动如此恐怖的天象,更是在帝都经营了一张庞大而隐秘的网!此刻发难,里应外合,是要将帝都彻底搅乱,甚至...摧毁皇城核心!
“赤血军!结‘血战八方阵’!保护皇城!皇城司,剿杀城内乱党!快!”姜震山狂吼,赤红军煞冲天而起,化作一柄血色巨斧,狠狠斩向观星台的守护光幕!他必须打断国师的仪式!
孙思文则脸色惨白地看着天空中那道落向皇城的毁灭光柱,又看向帝都四处燃起的烽火。他猛地转身,对身后一名文吏嘶声道:“快!去内阁!取出陛下临行前留下的那封密旨!还有...柳相昏迷前交给我的那个黑玉盒子!快!”
他知道,柳三变一定预料到了最坏的情况,留下了后手!
而此刻,观星台前,清虚子(国师)看着姜震山斩来的血色巨斧,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并未闪躲,只是轻轻一跺脚。
嗡——!
观星台方圆百丈的地面,猛然亮起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符文线条!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迅速构成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阵法——阵眼正是观星台,而阵法的能量,则疯狂抽取着帝都地脉之气,甚至...冥冥中牵连着鼎朝的气运!
“双生噬运...逆脉夺灵...” 孙思文博览群书,瞬间认出了这个只在最禁忌古籍中记载过的上古邪阵,“他在强行扭转帝都地脉,吞噬国运,供养他那个仪式!他要借皇城和万民之气,完成最后的‘接引’!”
“国师!你疯了!这是毁国灭族之举!”孙思文厉声喝骂。
清虚子漠然看了他一眼:“毁灭?不,这是...新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尔等...皆为新世界的基石,当感荣幸。”
血色巨斧斩在守护光幕上,光幕剧烈波动,却并未破裂。反倒是阵法抽取的地脉与气运之力,让那光柱愈发凝实恐怖!
帝都,陷入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而就在这混乱与绝望的顶点,谁也没有注意到,文渊阁内,昏迷的柳三变枕边,那枚断裂的“绝笔筮”,其断口处,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光,悄然渗入他眉心。
他苍白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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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龙骧卫主力刚刚拔营行进不到十里。
北鹏骑在踏炎背上,怀中依旧抱着那个昏昏欲睡的男孩。男孩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所感应,睡得极不安稳,小手紧紧抓着北鹏的衣襟。
突然,踏炎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前蹄人立而起!
北鹏猛地勒住缰绳,抬眼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原本应该是一望无际的平缓沙丘地带,此刻,大地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开始剧烈起伏、流动!不是流沙,而是整片沙地如同波浪般翻滚!更恐怖的是,沙地之中,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出,伴随着低沉如巨兽咆哮的轰鸣!
天空也在这一刻彻底变了颜色。厚重的铅云不知何时已笼罩头顶,云层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云中不是雷电,而是翻滚着诡异的、如同污血般的暗红色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硫磺、焦臭和某种古老怨恨的气息,随着狂风席卷而来!
“地脉暴走!天象异变!”李明远在马背上失声惊呼,“是‘蛇心’区域的力量在向外扩散!它在...主动攻击我们?!”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轰!轰!
前方数里外的沙地猛然炸开!数十道直径超过丈许的暗红色沙柱冲天而起!沙柱并非松散,而是凝聚如龙,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如同岩浆般的亮红色能量,顶端更是裂开,如同狰狞的口器,朝着龙骧卫队伍狠狠噬咬而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暗红云层里,劈下了不是闪电,而是无数道扭曲的、散发着腐朽与衰败气息的灰黑色“蚀风”!风过之处,沙地迅速板结、龟裂,失去所有生机,连空气都变得粘滞沉重!
“结阵!防御!”石勇狂吼,长刀出鞘,军煞气运化作光罩护住部分队伍。
但攻击来得太快、太诡异!数道沙柱狠狠撞入龙骧卫阵型,顿时人仰马翻!被那亮红色能量沾染的士兵,铠甲瞬间腐蚀,皮肉滋滋作响,惨叫着倒地翻滚!灰黑色的蚀风更是无孔不入,一些修为较低的士兵被卷入,立刻感到真气涣散,头晕目眩,战斗力大减!
仅仅一个照面,龙骧卫便损失惨重!
北鹏周身皇极真气爆发,淡金色领域撑开,将怀中男孩和周围数十名士兵护住。沙柱和蚀风撞在领域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虽被阻挡,但领域也在剧烈波动,消耗巨大。
他看向怀中男孩。男孩不知何时已彻底惊醒,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西北“蛇心”方向,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忽然抬起手,指向“蛇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眼中金光剧烈闪烁。
紧接着,令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以男孩手指的方向为起点,一道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金色涟漪,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向前方扩散。
金色涟漪所过之处,那狂暴的沙浪明显一滞,暗红色的能量如同遇到克星般“嗤嗤”蒸发,灰黑色的蚀风也减弱了许多。虽然无法完全平息这天灾地变,却硬生生在狂暴的攻击中,开辟出了一条相对“平静”的通道!
男孩做完这个动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软倒下去,气息微弱,再次陷入昏迷。
“他...他在本能地对抗‘蛇心’的力量!”周正阳惊呼,“但消耗太大了!”
北鹏抱紧男孩,眼中厉色爆闪。“蛇心”的存在,不仅在主动攻击他们,更是在“排斥”或者说“敌视”男孩!这更加印证了男孩与那里的密切关联。
“顺着这条通道!全速前进!不要停留!”北鹏厉声下令,“石勇,组织伤员后撤,能动的跟上!天工院,激活所有防护法器!我们必须冲过去!停留就是死!”
他知道,后退已经无路。这恐怖的天灾地变范围只会越来越大,唯有冲入“蛇心”区域,找到源头,才有一线生机!
队伍沿着男孩开辟的、正在被周围狂暴能量不断挤压侵蚀的金色通道,拼死向前冲锋。
沙柱不断从两侧轰击,蚀风从头顶泼洒。不断有士兵倒下,被流沙吞噬,或被蚀风化为枯骨。
但没有人停下。
因为他们看到,在通道的尽头,那片更加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区域中心,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缓缓旋转的流沙漩涡,已经清晰可见。
漩涡中心,仿佛通往九幽地狱。
而在那漩涡边缘的一座黑色沙丘之巅,一个披着暗金色斗篷的身影,正静静地“望”着他们。
手中的骨杖,正一下、一下,轻轻顿着沙地。
每一下,都让整个“蛇心”区域,随之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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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地下密室。
赵常刚刚将加密的绝密情报交给心腹,命其不惜一切代价送往西域陛下手中。
突然,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冲出密室,来到地面,抬头望去。
虽然相隔万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气运变化的微弱感应,以及皇城司首领对危机的直觉,让他浑身冰凉。
“帝都...出大事了。”他喃喃道。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手中那份刚刚破译的、从蛇药铺密室最深处暗格里找到的、以密语写就的古老卷轴。
卷轴上的内容,让他理解了“归墟亦是飞升”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比喻。
那是一个...坐标。一个指向九州世界之外,某个正在“吞噬”一切、却也被某些存在奉为“终极归宿”的、不可名状之地的坐标。
而打开通往那个坐标的“门”,需要献祭的,不仅仅是三样信物和一个“真龙后裔”。
还需要...一整个鼎盛的王朝气运,以及其统治核心的“龙脉”所在之地。
帝都,皇城,观星台...恰好是鼎朝龙脉汇聚之所。
国师要献祭的,是整个帝都,乃至...鼎朝国运!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赵常牙齿都在打颤,“必须...必须立刻告诉陛下和姜国公...必须阻止他!”
然而,他知道,可能...已经晚了。
风暴,已经不再是“将至”。
它,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