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地底传来,整块地砖连同下方石层轰然裂开,向下沉降,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台阶,尽头是一个尘封的石匣。
匣中,除了一封用料、格式、印信都无可挑剔的正式《遗女书》外,更有一份先帝亲笔朱批的便签,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朕愧对长女,其才胜朕十倍,后世子孙若见此书,不得以此为耻,当引以为傲。”
满堂宗室,面如死灰。
“妖言惑众!”周立文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状若疯魔地嘶吼着,便要向楚云舒扑去。
人影一闪,一柄冰冷的剑鞘已然横在他的喉前。
内阁首辅裴衍不知何时已带禁军入殿,将所有宗室侍卫控制住,他看着楚云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安心。
楚云舒缓缓捧起石匣中的遗书与朱批,转身,仰头望向太庙殿顶那高悬的“光被四表”牌匾,声音清越,响彻整座空旷死寂的大殿。
“今日,不是我楚云舒求你们认我。”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苍白惊恐的脸,一字一顿,如重锤落下。
“是躺在这里的列祖列宗,是三百年的宗法铁律,逼着你们——向我低头!”
言毕,满殿死寂。
她捧着那封沉甸甸的、足以改写国史的遗书,却并未如众人预料那般,转身呈于龙案之前。
她的目光越过了殿外惊疑不定的皇帝,望向了更远的天际。
这封遗书是钥匙,是武器,但它的用法,绝不仅仅是证明一个身份那么简单。
在满朝文武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楚云舒没有走向龙椅,而是捧着那石匣,转身径直离开了太庙。
裴衍挥手,禁军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无人敢拦。
她就这么走了。
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太常寺卿,一群面如死灰的宗室老臣,和一个坐在龙椅上,神色晦暗不明的皇帝。
风暴的中心,竟是第一个抽身离去的人。
镇国侯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格物院最顶尖的几位学者被秘密召集于此,他们围着一张长案,神情肃穆,仿佛在面对一项足以改写历史的工程。
楚云舒并未将《遗女书》呈报御前,而是先将其置于一架精密的、由无数水晶镜片组成的仪器之下。
“开启‘环境感知’。”她在心中默念。
【圣贤智慧系统】的界面在识海中亮起,一道微不可见的蓝光扫过那泛黄的纸张。
【正在扫描目标物……材质:永宁二年特供‘贡宣’,纤维结构完整,墨迹沉降符合五十年自然风干特征……综合判定,文书为真品。】
“不够。”楚云舒的目光落在石匣中那枚龙纹玉簪上,“我要的,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她要的不是让人“相信”,而是让人“承认”,这是两码事。
学者们在她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提取了玉簪上微量的包浆成分,又拓印下其独特的雕刻纹路。
所有数据,被迅速送往皇宫内府,与尘封的《匠作司年录》进行比对。
两个时辰后,消息传来。内府档案库中,找到了完全吻合的记录。
但最关键的证人,却是在浣衣局一个终日与水汽为伴的角落里找到的。
那是一个名叫红绡的老宫婢,满头银发,一双手因常年浸泡在冷水中而布满褶皱。
当她被带到侯府,看到那枚玉簪时,浑浊的双眼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是……是‘双鲤簪’。”她的声音干涩而颤抖,“老奴记得,永宁三年春,尚工局奉先帝密旨,为一位即将‘出宫安置’的皇家长女,打造了此簪。一式两份,共两支。一支随身,一支封存于内府‘坤宁册’之中,以作存证。”
楚月当即展开一张刚刚从内府拓印出的档案摹本,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双鲤簪”的图样、用料,以及“赐长女,出宫”的字样,右下角盖着的,正是先帝的私人印信。
笔迹、印章,与石匣中的《遗女书》别无二致。
所有的证据链,在这一刻完美闭合。
送走红绡后,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楚云舒端坐案前,面前摆着那封遗书、玉簪,以及那份档案拓片。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顾衡之妻,那位曾为先帝女官的老夫人,前来求见。
没有繁琐的礼节,老夫人一见到楚云舒,便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块被岁月染成暗黄色的丝帕。
丝帕上,隐约可见几个早已干涸的、褐色的字迹,字迹歪斜,几乎难以辨认。
“这是我家小姐……也就是您的外祖母,在被沉塘前夜,咬破指尖,偷偷塞给我的。”老夫人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她被关押时,神志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必死,只求我一件事,若将来她的孩子有机会沉冤昭雪,便将此物交出。”
楚云舒接过那方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帕子。
在烛光下,她终于辨认出那六个字——
沉塘非罪,只为知情。
不是因为珠胎暗结,有辱皇家颜面。
而是因为,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楚云舒的脊椎瞬间窜上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原主的母亲为何会被如此决绝地灭口,连一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这背后,藏着比未婚先孕更深、更黑暗的秘密。
“她们以为,杀了人,毁了名节,就能永绝后患。”楚云舒将那方染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入一个紫檀木盒中,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放一个漂泊了半生的灵魂。
她抬起头,眸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可她们忘了,真相……会自己长脚。”
翌日,金銮殿。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遗女书》与所有物证,已由内阁首辅裴衍呈于御前。
皇帝一夜未眠,脸色苍白。
周立文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证据面前,他放弃了辩驳身世真伪,转而发动了最后一搏。
“陛下!”他猛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纵使镇国侯身世属实,那又如何?这恰恰证明了臣等的担忧!牝鸡司晨,实乃取乱之道啊!”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刀,直指楚云舒:“镇国侯掌兵权于外,控新政于内,如今又挟皇室血脉以自重!此等权势,古今罕有!她若有不臣之心,谁人能制?这岂非比宗法动摇,是更大的乱源?”
“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削其爵位,收其兵权,禁其参政!”数位宗室亲贵立刻出列附和,声势浩大,大有皇帝不允,便血溅当场的架势。
皇帝的指节捏得发白,目光在楚云舒和那群宗室老臣之间来回,充满了挣扎与忌惮。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看向楚云舒,想看她如何辩驳这“功高盖主”的诛心之论。
然而,楚云舒一言不发。
她只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平静地躬身一礼:“陛下,请赐臣巨幅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