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峰死死地盯着那五个朱砂大字,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颤抖的指尖,缓缓掀开了古籍的第一页。
纸页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映入眼帘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繁复到了极点的图案。
无数条朱红色的细线,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时而汇聚成团,时而又分散如网。其间点缀着无数密密麻麻的、用蝇头小楷写就的古篆注释。
这根本不是一幅地理意义上的地图!
这是一幅“气”的流动图!是一幅“运”的生灭图!
沈凌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就被图上一条最粗壮、最耀眼的朱红主线所吸引。
那条主线,蜿蜒磅礴,如一条蛰伏的巨龙,贯穿了整幅图的始终。
这就是……沪渎龙脉的主干!
他的视线顺着主干一路延伸,看到了无数分支如血脉般散开,滋养着图上的每一个角落。
可就在他看到图册正中,龙脉主干最关键的一个节点时,他的目光陡然凝固了!
那里……
是断的!
整本图册,像是被人从中间硬生生撕开了一半!
“残本……”
沈凌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这就好比一个乞丐突然发现了一座金山,却发现自己只有一把断掉的铲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残本,也比没有强。
至少,这上半卷的图谱,已经让前世身为顶尖风水大师的他,窥见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到令人战栗的世界。
他的目光不再执着于那个狰狞的断口,而是贪婪地、一寸一寸地扫视着这半卷图谱上的每一个细节。
那些蝇头小楷,用的竟是上古的‘鸟虫篆’,专用于记录天地秘辛,若非他前世涉猎驳杂,根本无从辨认。
“黄浦为龙身,吴淞为龙尾,佘山为龙首……”
沈凌峰一边辨认,一边在心中将这些信息与自己脑海中二十一世纪的上海地图飞速重合、比对。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在他眼前化作了气运流转的节点。
外滩、静安寺、城隍庙……这些他前世曾无数次踏足的地方,在这张图上,都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着。
它们不再是钢筋水泥的建筑,而是一个个散发着不同光晕的气穴!
有的气穴炽热如火,有的则黯淡如灰。
突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猛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三个字——仰钦观!
这里竟然也有仰钦观的记录!
在图谱上,仰钦观所在的位置,被一个朱红色的圈重点标注,旁边赫然写着两个字——‘巽眼’!
巽为风,主生发、流动。
沈凌峰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
这仰钦观,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道观,它本身就是一座阵法!
是一颗钉在龙脉分支上,用以梳理、引导一方水土气运流转的‘镇钉’!
师父……他不是不知道这本图册的价值,他只是感应不到龙气……认为龙脉已死……不再信了,或者说,不敢再信了。
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他选择了放弃,任由这处关键的‘巽眼’蒙尘,灵性渐渐消散。
难怪道观日渐破败,香火断绝,师兄弟几个连饭都吃不饱。
根子,竟是在这里!
感叹过后,沈凌峰小心翼翼地将残图合上,用那块明黄色的丝绸重新包好。
做完这一切,他的视线才落向木盒中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约莫三寸长,通体乌黑的短锥。
非金非铁,非木非石,入手冰凉,尖端却闪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芒。
锥身上没有任何花纹,朴实无华,甚至有些丑陋,就像一根烧火棍的残骸。
但在握住它的瞬间,沈凌峰的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三个字。
定龙锥!
此物,与《沪渎龙脉图》乃是一套!
图为体,锥为用。
图,用以观气寻龙;锥,则用以钉穴定脉!
沈凌峰缓缓攥紧了手中的定龙锥,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与沉甸甸的责任感,同时涌上心头。
祖师牌位,代表了传承。
龙脉残图,指明了道路。
定龙锥,则是披荆斩棘的武器!
师父,您这是将整个仰钦观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交到了我的手上!
“小师弟……你、你怎么了?”
一旁,陈石头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不舒服了?”
沈凌峰从巨大的心神激荡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大师兄那张写满了关切的淳朴脸庞。
他笑了。
那笑容,清澈而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自信与笃定。
他将木盒轻轻盖上,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大师兄,”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一定会将仰钦观发扬光大的。”
…………
红星饭店门口,张主任满面红光,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去,亲自将陈石头和沈凌峰送到了大马路上。
也难怪他这么高兴,今天这两位小家伙送来的东西,可太合他的心意了。
公家的那份,是五十多斤活蹦乱跳的鱼,外加两只分量十足的大甲鱼,解了饭店食材的燃眉之急。
私下里,沈凌峰这小机灵鬼又悄悄塞给他一布袋,差不多有三斤左右的“六月黄”,说是给他家里人尝尝鲜。
一想到回家能让老婆孩子也解解馋,张主任这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
“大师兄,记住我说的了吗?”
沈凌峰坐在车斗边,手扶着座垫。
“记住了,一袋子送给食堂的傅主任,一袋子送给刘科长,还有一袋子送给李建国李叔叔。”陈石头老老实实地复述着,生怕记错一个字。
沈凌峰点点头,又补充道:“送东西的时候,话也要说对。”
“给傅主任,你就说,这是给食堂的同志们添个菜,改善改善伙食。”
“给刘科长,你就说,这是咱们在河里捞的野货,不值什么钱,给他下酒的,让他千万别嫌弃。”
“至于李叔叔那里,”沈凌峰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你什么都不用说,把东西放下就走。他明白的。对了,要是有别人在的话,千万记住要叫李厂长,不能叫李叔叔。”
陈石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这几句话在心里又默念了好几遍。
小师弟说的话,总是有些绕,但他知道,只要照着做,就一定没错。
“明白了小师弟,保证办得妥妥的!”陈石头应了一句,,蹬着黄鱼车进了造船厂的大门。
门卫对陈石头这张憨厚的脸孔已经不陌生了,尤其认得他这辆时常来送鱼虾的黄鱼车。
“小陈,看样子今天中午食堂里又有好菜了!”
陈石头憨厚地冲着门卫笑了笑:“嘿嘿,王大爷,给食堂送点河鲜。”
门卫老王探头看了一眼黄鱼车上的大麻袋,闻到了一股子腥气,笑着摆摆手:“快去吧!”
陈石头蹬着车,熟门熟路地先往大食堂的方向拐去。
虽然只是刚上班,可食堂后厨里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毕竟食堂只有几十个人,要负责全厂数千号工人的午饭,不早做准备根本就来不及。
“小陈同志,今天有什么好东西?”
一个年轻的帮厨眼尖,看到陈石头,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陈石头咧嘴一笑,正要回话,就看见傅主任走了过来。
“小吴,你先去把那边的土豆给削了。”傅主任挥了挥手,将年轻的帮厨打发走,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朝陈石头走来,“石头,今天送来多少鱼?”
他天天和陈石头打交道,早就熟稔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期待问道:“今天又捞着好东西了?前两天送来的那条鳜鱼,领导们吃了都说好。”
陈石头憨憨一笑,先把黄鱼车上装鱼的大麻袋拎了下来。
“这里差不多有两百斤鱼。傅主任,您先过过秤。”
说着,他将麻袋口解开,露出里面鳃盖还在翕动的各色河鱼。
“不错,今天这批鱼个头都不小!”
傅主任赶紧招呼了两个帮厨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鱼抬上磅秤。
“五十二斤!”
“四十八斤!”
“五十五斤!”
“五十九斤!”
“两百一十四斤!石头,你们可真行,再这么下去,这河里的鱼都快被你们钓光了!”傅主任一边记着账,嘴上开着玩笑。
见陈石头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反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傅主任心里一动,便多问了一句:“怎么,还有货?”
“有,有的……”陈石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才转身从黄鱼车上又拎下来一个更小些的麻袋。
傅主任好奇地接过来,解开袋口往里一瞧,眼睛登时就直了。
袋子里不是活蹦乱跳的河鱼,而是三只交叠在一起,个头硕大的甲鱼!
每一只怕是都有两三斤重。
“我的乖乖,这可是好东西!小李,快过秤,然后找个地方先养着,等领导安排。”
傅主任小心翼翼地把袋子口重新扎好,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造船厂是重点单位,时常有领导下来视察,可在这物资匮乏的年头,每次招待的菜色都让他伤透了脑筋。
有了这三只沉甸甸的大甲鱼,未来好几次重要的招待任务,他心里总算有底了。
那个叫小李的帮厨手脚麻利地将装甲鱼的麻袋放上磅秤,指针晃悠了一下,他高声报出数字:“九斤七两!主任,这可都是大家伙!”
傅主任喜笑颜开,刚拿起笔准备记账时,却见陈石头闷不吭声地回过身,又从黄鱼车里拎出了一个袋子。
“傅主任,这……这个不用记账,给……给食堂的同志们添个菜,改善改善伙食。”
傅主任闻言一愣,随即看了一眼那张憨厚老实的脸。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多了一丝郑重,伸手拍了拍陈石头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你这小子,跟我来这套?”
话是这么说,但他手底下可没含糊,直接接过了那个袋子。
袋子入手沉甸甸的,足有七八斤,他解开一看,里面都是青壳白肚的大闸蟹。
“行,这心意我替食堂的师傅们收下了。”傅主任把袋子交给旁边的小李,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黄鱼车上一扫,看到车上还放着两个略小的布袋,心里便彻底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