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窝?”
陈石头一愣,激动得差点又拍了一下大腿,幸好及时想起了上面的淤青,硬生生忍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问道:“小峰,你没看错?哪儿呢?”
“就在那片芦苇丛边上,那块青石头后面。”沈凌峰伸出小手指着,语气笃定,“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东西钻进去了,圆圆的壳,跑得可慢了。”
“我的乖乖!”
陈石头这下再也顾不上江里的鱼了。甲鱼可是好东西,卖价比鱼贵多了!
他猫着腰,放轻了脚步,朝着沈凌峰指的方向摸了过去。
沈凌峰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那窝甲鱼当然不是他用肉眼看到的。就在刚才大师兄甩钩的时候,他已经开启了“望气术”。
这片江滩人迹罕至,水草丰茂,正是鱼虾蟹鳖最喜欢的栖息地。
“望气术”下,甲鱼身上那浓厚的“生气”,简直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
陈石头来到那块青石板前,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果然看到了一片被压得微微下陷的淤泥,上面还有几道新鲜的爬行痕迹。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回头冲沈凌峰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徒手往那片湿润的淤泥里刨去。
陈石头力气大,两只手跟铁耙子似的,没几下就挖出了一个大坑。泥水四溅,他却毫不在意,眼睛死死盯着坑底。
“有了!”他低吼一声,动作猛地一停,小心翼翼地从泥里捧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家伙。那甲鱼背壳呈暗绿色,四肢乱蹬,脑袋缩在壳里不敢出来。
“还有,边上还有。”沈凌峰用下巴指了指刚才那个坑的旁边。
陈石头一听,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手忙脚乱地扯下腰间的布袋,把甲鱼装了进去。
然后想也不想,再次把手插进了旁边的烂泥里。
这一次,他挖得更加小心,也更加深入。
很快,他的手就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弧形边缘。
“又有了!又有了!”
陈石头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他双手并用,连泥带水地将第二个大家伙也给掏了出来。这只比刚才那只稍小一些,但也足有四五斤重。
“大师兄,先别忙着高兴。你再找找看,说不定还有一窝蛋呢。”
“蛋?”
陈石头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王八蛋?”
说完他就觉得这话不对,赶忙呸呸了两声。
沈凌峰认真地点点头:“白色的,圆圆的。”
陈石头一听,再也顾不上忌讳,一双眼睛亮得像两个探照灯。他把手上的泥在泥水里胡乱洗了洗,然后像又趴了下去,双手在刚才的坑边小心翼翼地摸索起来。
这一次,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生怕捏碎了这宝贝。
“摸……摸到了!”他的声音都变了调,手指在泥里轻轻拨动,很快,一个、两个……一窝泛着灰白色的软壳蛋就呈现在眼前。
个头不大,比鸽子蛋稍大一些,但数量却不少,粗粗一看,少说也有二三十枚!
“我的老天爷!祖师爷保佑!”陈石头激动得差点跪在泥地里,他扭过头,看着身后那个瘦小安静的师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狂喜,“小峰!你……你简直就是福星下凡啊!”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这已经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了。
沈凌峰只是弯了弯眼睛,轻声提醒道:“大师兄,鱼线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一提醒,陈石头如梦方醒。他看着那窝宝贝蛋,犯了难。这东西可金贵,一碰就容易破,直接放布袋里非得颠碎了不可。
“先放着,一会生个火直接烤了!”沈凌峰的建议让陈石头茅塞顿开。
对啊!生的易碎,熟的不就不怕了!
“好!好主意!小峰,你脑子就是灵光!”陈石头把甲鱼蛋小心翼翼地捧到一边干燥的草地上,用几片大叶子盖好,生怕被什么林子里的鸟雀给叼了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想起鱼线的事,一拍脑门,拎起装了甲鱼的布袋就往柳树边跑。
上了钩的两条鱼早已筋疲力竭了,轻轻松松就被拽上了岸。
是两条肥硕的鲶鱼,每一条都有十来斤重,在草地上无力地扑腾着,大嘴巴一张一合。
陈石头飞快地取下鱼钩,把鱼装进麻袋,重新挂上鱼饵,又把鱼钩抛进河里。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小师弟已经点燃了火堆,那些甲鱼蛋正被他用一根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拨进滚烫的草木灰里,用余温来煨熟。
火堆不大,烧的又都是枯枝败叶,很快就燃烬了。
陈石头凑过来,鼻子用力嗅了嗅,一股奇异的焦香混合着蛋香钻入鼻孔,让他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
“小峰,这……埋在灰里头烤?能熟吗?”
“能,”沈凌峰头也不抬,“这样烤得匀,壳还不容易爆。”
他说着,用树枝从灰里拨拉出一个,外壳已经变成灰扑扑的,但也坚韧了许多。他捡起来在草地上滚了滚,吹掉热气,递给陈石头:“大师兄,尝尝。”
陈石头也顾不上烫手,接过来颠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剥开那层已经变硬的软蛋壳。
没有想象中的蛋清,里面是凝固成一团的、金黄色的蛋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他一口就塞进了嘴里。
没有盐,带着一股淡淡的腥鲜味,但那浓郁的、近乎纯粹的油脂和蛋白质的香气,瞬间就霸占了他的口腔。他甚至来不及细品,囫囵个就吞了下去,满足地长叹一声,感觉那股热流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胃里。
“好吃!太好吃了!”陈石头双眼放光,又从灰里扒拉出一个,这次学聪明了,吹了好几下才剥开吃掉。
沈凌峰也拿起一个,慢慢地剥开,细细地品尝。
前世他也曾尝过顶级的甲鱼蛋羹,用陈年火腿吊的高汤,文火慢炖,盛在精致的官窑瓷碗里,一勺入口,鲜美醇厚。
而此刻,这枚带着草木灰烬、充满了原始腥香的蛋,带给他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满足感。那是一种填补了生命空洞的踏实,是这具饥饿的身体最本能的欢呼。
“再来一个!”陈石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又扒拉出一个,他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峰,你也多吃点!看你瘦的,风一吹就要倒了!”
二三十个甲鱼蛋听着很多,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要是陈石头放开了,都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不过他只是吃了五六个就停下了手。
他咂咂嘴,意犹未尽地看着草木灰里剩下的那些,却硬是忍住了。
“留几个给小芹尝尝,对了,还有郑姐,昨天晚上还给我送了药……”
沈凌峰看着大师兄那副憨厚又克制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陈石头脑子不活络,但心是好的,懂得感恩,也懂得分享。在这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这种品质比黄金还要珍贵。
“大师兄说的是,”沈凌峰将最后一点蛋黄咽下,认真地点了点头,“小芹姐平日里也常接济我们,郑姐还给我做了鞋,是该谢谢她们。”
陈石头嘿嘿一笑,把剩下的十几个蛋用叶子包好,小心地放进另一个干净的布袋里,让沈凌峰拿着,又忙着钓鱼去了。
等到天完全大亮的时候,前前后后一共下了五次钩,无一例外每次都拉上来两条鱼,而且都是大鱼,最小的一条黑鱼也四五斤,最大的是一条乌青,足有三十多斤。
十条鱼加起来超过了一百斤,把带来的三个麻袋塞得满满当当,就连木桶里也装了两条。
“走,我们先去红星饭店!”陈石头一脸兴奋用扁担把麻袋和木桶挑了起来,肩膀上的伤口被沉重的担子压得一抽,他却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仿佛那一百多斤的重量不是负担,而是沉甸甸的希望。
“小峰,跟紧了!”
…………
相较于收获满满的两兄弟,汪大伟觉得自己一定是掉进了倒霉坑里。
这事得从昨天半夜说起。
爸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三更半夜吵起了架。
瓷碗、水壶、脸盆,什么趁手就砸什么,叮呤咣啷的跟唱大戏似的。
他迷迷糊糊地刚拉开一条门缝想看看情况,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呼啸而来,“梆”的一声,正中额角。
那滋味,酸爽得他眼泪都下来了,眼前直冒金星。等他回过神来,脑门上已经鼓起一个紫红色的大包,跟庙里的寿星公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爸妈偃旗息鼓,他捂着脑袋回到床上,刚要睡着,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床腿应声而裂!他连人带席子滚到了冰凉的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就这么在地上凑合了一宿,天一亮,他顶着个大包,一瘸一拐地推门出去,想去水井边洗把脸清醒清醒。
谁知道,脚刚落地,一阵钻心的剧痛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低头一看,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钉子,穿透了他那双刚买的解放鞋,深深地扎进了脚掌心。
这一下,什么事也别干了,直接跑到卫生院去打破伤风针,这一针又花了他五块钱。
可惜,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他们家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