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凤眼微眯,卧蚕眉倒竖,手中青龙偃月刀重重顿地,发出金石交鸣之音:“公瑾此计,关某不敢苟同。吾等举义兵,讨汉贼,若行此屠城灭绝之事,与曹贼何异?”
说到这,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夏侯渊,冷哼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夏侯渊面皮抽动了一下,没吭声。
周瑜却笑了。
他笑得云淡风轻,手里羽扇轻摇,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翼德,云长,你们跟那赵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瑜收起笑容,目光陡然变得森寒,“你们讲仁义,赵云讲吗?当初在桂阳,他用那妖法‘天雷’,把你等兵士炸成碎片的时候,他手软过吗?那时候,他又何曾想过那些士兵也是爹生娘养的?”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周瑜站起身,逼视着关羽,“今日若不把林冲这根钉子彻底拔除,等赵云缓过劲来,带着那种能炸平山岳的火器杀回来,到时候被烧成灰的,就是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们引以为傲的仁义!”
帐内一片死寂。
关羽抚须的手僵在半空,那双丹凤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道理谁都懂,但这手段,太脏。
“妙才将军。”周瑜转头看向夏侯渊,“曹丞相向来杀伐果断,你是主帅,你来定夺。”
夏侯渊深吸一口气,曹操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咬牙道:“都督说得对。为了荆州,为了丞相大业……烧!”
“好!”周瑜不再废话,令旗猛地掷下。
“传令!放火!”
……
桂阳城头。
林冲刚挑翻两个爬上城墙的曹兵,正喘着粗气。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破空声。
不是石头。
几十个黑黝黝的陶罐划过抛物线,稀里哗啦砸在城内。陶罐碎裂,黑褐色的液体四处飞溅,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火油?”副将刘二吸了吸鼻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将军!是火油!这帮畜生要烧城!”
话音未落,漫天火箭如蝗虫般落下。
“轰——”
火苗一触即发,顺着流淌的火油疯狂蔓延。干燥的木梁、破旧的营帐、甚至地上的尸体,瞬间都被卷入火舌之中。
惨叫声从城内各处响起。
那是百姓绝望的哀嚎,是妇孺无助的哭喊。
“周瑜!曹贼!!”
林冲双目瞬间充血,两行血泪顺着满是烟灰的脸颊淌下。他握着蛇矛的手指骨节咯吱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哪里是打仗,这分明是屠杀!
“将军!火太大了!弟兄们顶不住了!现在弟兄们还可以掩护您走,您快撤吧!”刘二带着哭腔吼道,他身后几个兵卒已经被大火吞噬,在地上痛苦翻滚。
林冲猛地回头,看着那地狱般的景象,胸中那团火比城里的火烧得更旺。
既然活不成了,那就拉着这帮畜生一起下地狱!
而且,只有自己死在此地,主公才更能有出兵攻打天下的理由。
所以,他不走了。
“传令!不用守了!我也不撤!”
林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所有还能喘气的,都给老子集合!哪怕是断了腿的,只要还能爬,就给老子爬起来!”
残存的一千多名汉神骑士兵,从废墟中,从火海里,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们有的没了胳膊,有的瞎了眼,有的身上还带着火苗。但每个人的眼里,都只剩下一种东西——死志。
“主公说过,汉神骑,死战不退!”
林冲举起丈八蛇矛,矛尖直指城外那面高高飘扬的“周”字帅旗。
“城门已毁,咱们就从这缺口冲出去!”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冲啊!!”
没有阵型,没有战术。
这是一群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发起的最后反扑。
林冲一马当先,冲出了那个被大火包围的缺口。迎面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曹军长枪阵。
“死!!”
丈八蛇矛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条嗜血的黑龙。林冲不闪不避,任由两杆长枪刺入自己的左肩和肋下,手中蛇矛却借势横扫,瞬间削飞了三颗人头!
鲜血喷溅,他却狂笑出声。
“痛快!再来!”
身后的汉神骑士兵更是疯狂。
一名断臂的老卒,被捅穿了肚子,却死死抱住敌人的长枪,用仅剩的一只手拔出腰刀,狠狠砍在对方脖子上。
“一起死吧!孙子!”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硬生生把准备收割战场的联军给吓住了。
前排的曹兵惊恐地后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部队。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群从火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顶住!都给我顶住!他们只有几百人了!”夏侯渊在后阵大声咆哮,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冲此时已经是个血人。
他感觉不到疼,也听不到周围的喊杀声。视野里只剩下模糊的红色。
力气在流逝,手中的蛇矛重得像座山。
又是一刀砍在背上,深可见骨。
林冲踉跄了一下,但他没有倒下。他用蛇矛撑住地面,大口喘息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安陆的校场,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袍,英姿勃发的年轻主公。
“林教头,这招百鸟朝凤,你使得太僵硬了。”
“主公……”
林冲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一回……俺老林……没给您丢人……”
“噗!噗!噗!”
七八杆长矛同时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架在了半空。
林冲没有闭眼。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隐忍和沉稳的眼睛,此刻圆睁着,死死盯着北方,那是赵云离开的方向。
汉神骑八部统领,豹子头,林冲。
卒。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
清晨的微光照在桂阳城的废墟上,黑烟袅袅,焦臭扑鼻。
关羽提着青龙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余烬的街道上。
没有欢呼,没有胜利的喜悦。
周围的联军士兵都在默默地搬运尸体,不少人看着那些焦黑的残肢,忍不住跑到路边呕吐。
在一处塌陷的城墙缺口,关羽停下了脚步。
那里尸积如山。
而在尸堆的最顶端,一个魁梧的身影依旧屹立不倒。
哪怕被十几杆长矛刺穿,哪怕身体已经被烧得焦黑,那个男人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手中的蛇矛,至死都没有松开。
关羽认得那杆矛。
也认得这个人。
“林冲……”
关羽只觉得喉咙发堵,眼眶一阵酸涩。
他缓缓走上前,想要伸手合上林冲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双眼睛始终大睁着,仿佛在控诉这世道的不公,在嘲笑他们这所谓的“胜利”。
“二哥……”
张飞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这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猛汉,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就是咱们要的荆州吗?”
关羽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这满城的焦土,看着那些在废墟中哭泣的幸存百姓,只觉得手中的青龙刀,从未有过这般沉重。
赢了地盘。
输了人心。
这一把火,烧死的不仅仅是林冲,还有他关云长心中,那点残存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