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莲花坞的第一朵传讯烟花,在黄昏时分升上琉璃色的天空。
那不是华丽的灵力烟花,而是最简陋、用硝石硫磺调配出的火药烟花,在空中炸开一朵不那么明亮却异常坚韧的橙红色光芒。按照约定,这代表——“他在路上”。
很快,兰陵金鳞台的第二朵烟花升起。紧接着是 聂怀桑的清河不净世、西域大光明寺、巴蜀唐门……一个个仙门世家,用最原始的方式,接力般地宣告着一个疯子正在奔赴死亡的旅程。
普通百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天空变了颜色,只感觉到身体莫名疲惫,只发现家里的病人药石无灵。但当他们看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人们,放弃了所有华丽的手段,笨拙地点燃烟火,然后跪在宗门广场上朝着东方叩拜时,一种莫名的悲壮感开始在人间蔓延。
一个曾被云梦江氏救治过的老农夫,颤巍巍地拿出过年用的红蜡烛,在家门口点燃。
一个受过兰陵金氏接济的寡妇,把家里唯一的油灯挂在屋檐下。
孩子们不懂大人们的沉重,但他们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萤火虫装在竹笼里,挂在窗前。
一盏,两盏,三盏……
从云深不知处到东海之滨,三万里路途,星星点点的灯火次第亮起。那不是灵力的光辉,而是凡人心中最朴素的祈愿——为一个素不相识、却愿意为他们去死的人,照亮前路。
东海之滨,悬崖边。
魏无羡站在这里,已经整整一天了。他没有灵力,只能靠鬼道的“噬魂之舟”赶时间,他几乎没有合眼,衣衫褴褛,满面尘土,魄力几乎燃烧易尽,只有一双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归墟之眼就在眼前的海面上。那不是一个具体的洞口,而是整片海域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旋涡。海水疯狂地向内倾泻,却永远填不满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旋涡周围,空间扭曲,光线弯曲,连声音都会被吞噬。
“真是……一点都不友好啊。”魏无羡苦笑着揉了揉身上的酸痛。
他怀里揣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温宁通过魂契最后传来的意念碎片——那是无数修士濒死时的灵识,也是这个世界最深的哀鸣;另一样,是从云深不知处带走的一小截养魂木,里面封印着蓝思追一缕微弱的本源魂力——这是他在看望思追时,趁那孩子不注意偷偷取的。
“对不起了思追,借你一点勇气。”魏无羡轻声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不是跳进海里,而是跳向悬崖外,坠向那个吞噬一切的漩涡!
在下坠的过程中,时间感变得很奇怪。有时快得像流星,有时慢得像落叶。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安静,最后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蓝湛……”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替我多吃几碗莲藕排骨汤,替我多管蓝思追那小子,替我看着金凌,替我……看看以后的太阳是不是还这么暖和。”
“还有,对不起啊,我又骗了你。”
“但是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
眼泪被风刮走,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已经蒸发。魏无羡闭上眼睛,任凭自己的身体坠入那片永恒的黑暗。
同一时间,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站在最高的观星台上,手里紧紧攥着魏无羡留下的纸条。三天了,他一刻不曾合眼,只是固执地望着东方。
江澄走上观星台,递给他一壶酒:“喝点。”
蓝忘机摇头:“我要保持清醒。”
“清醒有什么用?”江澄自己灌了一大口,“他现在已经在归墟下面了,你清醒着能把他拽回来?”
蓝忘机沉默。
江澄看着远处连绵的灯火,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刚才收到消息,连西域那边都点灯了。有些部落用的是牛油火炬,烧得烟熏火燎的,但就是不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