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养心殿,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噼啪声。我跟随高德忠步入殿内,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皇帝萧景琰背对着我,负手立于巨大的御案前,案上摊开着一份加急文书,墨迹犹新。他并未转身,但那挺拔背影所散发出的凛冽寒意,已让殿内空气凝固。
“臣妾参见皇上。”我跪伏在地,声音因紧张而微带颤音。
良久,皇帝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向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喜怒难辨,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我看不透的暗流。
“婉妃,”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温度,“朕收到西域都护府八百里加急密报。你可知所报何事?”
西域都护府!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停止跳动。难道……西域香料之事,已惊动了边关?
“臣妾……不知。”我垂首,不敢与他对视。
皇帝冷笑一声,拾起案上文书:“密报称,近日西域商路有异动,数股不明势力在暗中高价收购几种罕见香药,其中两种,经查证,名唤‘魂牵’、‘噬心’!而据边关擒获的细作供称,收购者,乃我朝中人!目的……指向宫闱!”
魂牵!噬心!正是柳贵妃手札中记载的奇香与毒草!
我浑身血液瞬间冰凉!消息竟然走漏到了西域!还有细作被擒!此事已从后宫阴私,骤然升级为牵扯边关、涉及外邦的国事!
“臣妾惶恐!”我伏地不起,冷汗浸湿了后背。
“惶恐?”皇帝踱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婉妃,朕让你协理六宫,查察旧案,你却给朕查出了通敌的嫌疑!你告诉朕,这‘魂牵’、‘噬心’,为何会出现在西域密报之中?那柳氏的遗物,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我终于明白他深夜急召的缘由——他怀疑我隐瞒关键证据,以致消息外泄,酿成外交风波!这是欺君大罪!
生死关头,我反而冷静下来。皇帝若真要治罪,大可直接拿下,何必召我问话?他是在试探,是在逼我交出所有底牌!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迎上他的审视:“皇上明鉴!臣妾确有隐瞒,但绝非通敌!臣妾隐瞒,是因此事牵连过大,关乎先帝后宫清誉,臣妾未得实证,不敢妄奏,恐惊圣听,扰宫闱!”
“哦?”皇帝眉梢微挑,“那你现在,可有实证了?”
“有!”我斩钉截铁道,“臣妾近日确有所获,本欲待线索明晰再行禀报,如今事态紧急,臣妾不敢再瞒!” 我豁出去了,此刻唯有坦诚,或有一线生机。
“讲!”
我于是将如何发现藕香榭锡盒(隐去端嫔提示细节,只言偶然所得),如何得到柳贵妃手札及宸妃遗信,如何怀疑德妃香云纱与西域香料有关,乃至陈太医对“噬心草”的辨认,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最后,我重重叩首:“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柳妃手札、宸妃遗信原件,臣妾已秘密珍藏,随时可呈御览!臣妾怀疑,德妃娘娘与当年柳妃旧案乃至西域香料必有牵连,其制备异香纱料,恐有图谋!臣妾隐瞒,是为查清真相,绝无二心!若有一字虚言,甘受极刑!”
我一口气说完,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皇帝久久凝视着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五脏六腑,看清我最真实的想法。高德忠垂手侍立一旁,如同泥塑。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我跪在冰冷的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厉:“起来吧。”
“谢皇上。”我依言起身,腿脚有些发软。
皇帝走回御案后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你之所言,与朕所查,倒是印证了几分。”他拿起那份密报,“西域都护府所获线索,指向京中安远侯府有暗中渠道与西域香料商勾结。而德妃,正是安远侯的外甥女。”
安远侯府!果然是他们!德妃的母家!原来皇帝早已暗中调查,甚至查到了前朝!
“朕此前按兵不动,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皇帝目光深邃,“如今看来,有人比朕更心急,想借西域之风,搅乱朕的宫闱!甚至……不惜通外!”
我心中骇然。德妃一党,竟敢勾结外邦?!
“皇上,那如今……”我试探着问。
“如今,戏该收场了。”皇帝眼中寒光一闪,“德妃恃宠而骄,结党营私,今更涉宫闱阴私,其心可诛。然,安远侯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需一击即中,不容有失。”
他看向我,目光凝重:“婉妃,你手中的证据,是关键。柳妃手札,宸妃遗信,足以揭开旧案一角,动摇德妃根基。但,还不够。朕需要更确凿的、能将德妃与安远侯府直接钉死的证据!比如,那香云纱的原始香方来源,比如,安远侯府与西域往来的铁证!”
“臣妾明白!”我立刻领会,“臣妾定当竭尽全力,搜寻铁证!”
“不,”皇帝摇头,“你已身处漩涡中心,不宜再动。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我心中一紧:“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沉吟片刻,道:“德妃经寿宴之事,已如惊弓之鸟。朕会再下一道旨意,以‘太后新丧,六宫需静’为由,晋你为贵妃,总摄六宫事。德妃、端嫔协理之权不变,但朕会让你名正言顺地压她一头。朕要让她慌,让她乱,让她自以为失势,从而……狗急跳墙!”
晋位贵妃!总摄六宫!我心中巨震!这是将我彻底推向巅峰,也成为众矢之的!
“朕升你的位份,是给你权柄,也是给你护身符。”皇帝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位份越高,盯着你的人越多,反而越安全。德妃若再动你,便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朕要你明升暗降,稳住局面,暗中……配合朕的人行动。”
“皇上已有安排?”我问道。
皇帝微微颔首:“高德忠。”
“奴才在。”高德忠上前一步。
“朕着你暗中挑选绝对可靠之人,秘密查访安远侯府所有与外邦往来的账目、信函,尤其是与西域香料相关的。必要时,可动用暗卫。”
“嗻!奴才遵旨!”
“婉妃,”皇帝又看向我,“你需利用贵妃之权,严密监控景仁宫一切出入,尤其是德妃与宫外的联系。她若有异动,立刻禀报。此外,端嫔那边……朕观她近日举动,似有深意。你与她虚与委蛇,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臣妾领旨!”我肃然应道。皇帝这是要布下一张天罗地网,不仅要铲除德妃,更要揪出其背后的整个势力网络,甚至可能包括一直态度暧昧的端嫔。
“记住,”皇帝最后叮嘱,语气森然,“此事关乎国体,不容有失。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若遇紧急情况,可凭令牌行事。但若走漏风声,或是证据有失……朕唯你是问!”
“臣妾定当谨言慎行,不负圣托!”我再次跪拜,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与杀机。
退出养心殿时,天色已微明。晨曦透过云层,洒在巍峨的宫墙上,却驱不散我心中的寒意。我知道,一场真正的、你死我活的决战,即将拉开序幕。而我,已被皇帝亲手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
回到永和宫,圣旨随后而至。我被正式册封为“婉贵妃”,总摄六宫事。旨意传出,后宫震动。德妃景仁宫大门紧闭,终日不闻声响,但那种压抑的平静,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端嫔一直前来道贺,笑容温婉,言语恭谨,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我端坐在永和宫正殿,接受各宫妃嫔的朝拜,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贵妃的宝座,金光璀璨,却冰冷刺骨。我知道,这至高荣宠的背后,是皇帝冰冷的算计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雷霆已现,暴雨将至。而我,唯有握紧手中的令牌,在这最后的黑暗里,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