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山大营震天的聚将鼓声中失去意识，仿佛坠入无边黑暗。然而，那深入骨髓的责任感与巨大的担忧，却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灼烧着我的神智，让我并未沉沦太久。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漫长一生，我在剧烈的颠簸和金属摩擦的铿锵声中猛地惊醒。
眼前是晃动的车厢顶棚，身下是铺着粗糙毛皮的硬榻。我正躺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耳边是隆隆的车轮声、密集如雨点的马蹄声，以及风中传来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军队行进特有的肃杀之音。
“娘娘！您醒了！” 挽月哭肿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她跪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我的手。
“这是……在哪里？” 我挣扎着想坐起，浑身却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左臂和脸颊被荆棘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我们在去京城的路上！赵将军亲率五千精锐骑兵先行，正在驰援皇宫！” 挽月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您昏过去后，赵将军立刻点兵出发，让我们乘坐这辆运送军械的马车随行，还派了军医给您看了伤势，说是劳累过度，皮外伤无碍。”
赵擎发兵了！五千铁骑！我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强撑着探身掀开车窗的布帘。此时天光已大亮，冬日惨白的阳光照射下，一条由钢铁和热血组成的洪流，正沿着官道，向着京城方向滚滚前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骑兵们面色冷峻，眼中燃烧着忠君卫国的火焰。这磅礴的气势，与昨夜宫中的绝望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上……皇上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吗？娘娘？” 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
我紧紧抓住窗棂，指甲掐进了木缝里，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京城轮廓，声音沙哑却坚定：“会的！皇上是真龙天子，洪福齐天！赵将军忠勇，将士用命，定能扫清叛逆，护驾成功！”
话虽如此，我的心却依旧悬在半空。我们离开皇宫已有数个时辰，养心殿那边情况如何？太后和冯齐的叛军是否已经攻破殿门？皇上……是否安好？每一刻的等待，都是无尽的煎熬。
马车随着大军全速前进，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已能清晰地看到城墙上戒备森严的守军，以及紧闭的城门。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京城九门似乎并未被叛军完全控制，城头飘扬的依旧是皇家的龙旗，只是气氛异常紧张。
“看来冯齐的主力都集中在皇城宫内，未能完全掌控外城。” 我心中稍定，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大军抵达城门下，赵擎亮出令牌，高声喝道：“本将护驾将军赵擎，奉旨勤王！速开城门！” 守城将领验明令牌和军队身份，不敢怠慢，慌忙下令开启城门。铁骑洪流如同决堤之水，涌入京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惊得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闭户，偷眼观望。
进入京城，气氛更加紧张。街道上时有小股叛军巡逻队，见到大军，或望风而逃，或试图阻拦，均被赵擎的前锋以雷霆之势迅速剿灭。皇城方向，火光似乎比昨夜更盛，喊杀声也更加清晰激烈！
“全军听令！目标皇城，直扑养心殿！遇抵抗者，格杀勿论！” 赵擎一声令下，骑兵速度再提，如同利剑般直插皇城心脏。
皇城各门已然戒严，但面对如狼似虎的西山大营精锐，叛军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宫门被撞开，大军长驱直入。我所乘的马车紧随其后，驶入这熟悉又陌生的宫苑。眼前景象，让我触目惊心——昔日雕梁画栋的宫殿，如今残留着刀劈斧凿的痕迹，白玉栏杆上溅满暗红的血迹，花园里名贵的花木被践踏得一片狼藉，随处可见倒毙的尸首，有叛军的，也有侍卫宫人的……整个皇宫，俨然已成了一片修罗场。
养心殿方向，战斗仍在继续。数千叛军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正在发起一波猛过一波的进攻。殿门似乎已被撞开一角，銮仪卫的侍卫们结成圆阵，死死守住殿门缺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惨烈无比。叛军后方，隐约可见穿着九门提督府盔甲的将领在督战，甚至……我似乎看到了瑾汐的身影在叛军丛中一闪而过！
“赵擎在此！逆贼受死！” 赵擎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率领铁骑直接冲入叛军后阵！马蹄踏碎骨骼，长矛挑飞敌酋，西山大营的将士们如同砍瓜切菜般，瞬间将叛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腹背受敌，叛军顿时大乱。养心殿内的侍卫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发出一阵怒吼，反击更加猛烈。叛军顷刻间陷入崩溃，纷纷跪地求饶或四散逃窜。那名督战的提督府将领试图反抗，被赵擎一刀斩于马下！
大局已定！
我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在挽月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向养心殿。一路上，踩着黏稠的血泊，越过横陈的尸首，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殿门前，战斗已经结束。銮仪卫的侍卫们浑身浴血，相互搀扶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赵擎正在指挥清扫战场，收押俘虏。
“皇上！皇上呢？” 我抓住一名侍卫，声音嘶哑地问。
那侍卫认出是我，连忙跪地，指向殿内：“回娘娘，皇上……皇上安好！正在殿内！”
我顾不上礼仪，提着破碎的裙摆，冲入养心殿。殿内一片狼藉，奏折、瓷器碎片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御阶之上，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依然矗立，而皇帝萧景琰，就端坐在龙椅之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袍角沾染了些许灰尘和溅射的血点，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容略显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冰冷彻骨的火焰，是愤怒，是疲惫，更是一种历经生死考验后的、不容置疑的威严。高德忠衣衫破损，脸上带伤，却依旧忠实地侍立在一旁。
“皇上！” 我扑倒在御阶之下，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是后怕，是庆幸，是委屈，更是完成使命后的如释重负，“臣妾……幸不辱命！”
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破损的衣衫和脸上的血痕，那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我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亲自将我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爱妃……辛苦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朕，都知道了。”
一句“辛苦了”，一句“朕都知道了”，胜过千言万语的赏赐。所有的恐惧、艰辛、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值得了。
“逆党……可曾肃清？太后……” 我哽咽着问。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斩钉截铁：“冯齐已伏诛！叛军主力尽数剿灭！至于慈宁宫……”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无尽的冷意，“高德忠！”
“奴才在！”
“传朕旨意，銮仪卫即刻包围慈宁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将一干涉案人等，全部拿下，严加审讯！”
“嗻！” 高德忠躬身领命，立刻安排下去。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语气缓和了些：“爱妃伤势如何？且先回宫歇息，太医稍后便到。此地污秽，不宜久留。”
“臣妾……无大碍。” 我摇摇头，此刻哪里肯离开，“臣妾想……亲眼看着……”
皇帝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我的心思，不再勉强，只对挽月道：“好生照顾你家娘娘。”
这时，赵擎大步进殿，浑身杀气未消，单膝跪地：“启禀皇上！宫内逆党已基本肃清！末将已派兵控制各宫门及要道！”
“赵爱卿平身。”皇帝抬手，“此次勤王，爱卿功不可没！”
“此乃臣分内之事！全赖婉妃娘娘不避艰险，及时传递讯息！” 赵擎看向我，目光中带着敬意。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几名銮仪卫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竟是瑾汐！她发髻散乱，宫装染血，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尤其是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时，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毒。
“皇上！慈宁宫掌事宫女瑾汐带到！”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瑾汐，你还有何话说？”
瑾汐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怨毒：“成王败寇，奴婢无话可说！只恨老天无眼，让这萧室江山，还能延续！太后娘娘……奴婢先行一步了！” 说罢，她猛地抬头，狠狠撞向一旁的蟠龙金柱！
“拦住她！”皇帝厉喝。
但已然不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瑾汐额角迸裂，鲜血四溅，软软地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殿内一片死寂。瑾汐的死，像是一个最后的句号，为这场血腥的宫变，画上了休止符，却也留下了无尽的寒意。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心腹，竟如此决绝，可见其怨念之深。
皇帝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拖下去。” 然后，他看向我和赵擎，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决断：“传朕旨意，敲景阳钟，召集群臣，即刻升殿！”
景阳钟响，意味着朝会重启，意味着权力的重新洗牌，意味着对这场叛乱的最终清算！
我站在养心殿弥漫着血腥气的空气中，看着皇帝重新走上御阶，端坐于龙椅之上，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这座宫殿，这个王朝，以及我的命运，都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黎明。
只是，这黎明的天空，是被鲜血染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