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薄纱，裹着破庙的断壁残垣。李青指尖捏着那片烧剩的画纸灰烬，指腹沾着未干的血痕——刚才云逍划破掌心时，血珠溅在纸上，竟让灰烬里浮出半张人脸，左眼的泪痣像滴凝固的血，正是柳莺的模样。
“那不是我妹妹。”柳氏女鬼的声音从供桌后飘出来，裙摆扫过满地狼藉的画轴，卷起片画灰，“我妹妹柳燕，左眼尾有颗痣，画里这个没有。”她突然转向云逍，虚幻的手指戳向他胸口，“你手里那半张喜图残卷，是钱万山仿的！当年他杀了我妹妹，怕我报复，就找玄机子画了幅假的双生图，让你误以为我是恶鬼！”
云逍猛地攥紧残卷，血珠再次沁出掌心，滴在画中模糊的人脸处。残卷突然发烫，像块烙铁，画中仕女的脸渐渐清晰——右眼尾确实没有痣，嘴角的梨涡深得诡异，分明是玄机子惯画的谄媚相。
“钱万山当年跟玄机子交易，用我妹妹的脸皮炼‘阳画’，用我的炼‘阴画’。”柳氏女鬼飘到庙门处，晨光穿过她的肩膀，透出无数细小的光点，那是被撕碎的魂魄碎片，“他说双胞胎魂魄最纯，合二为一能炼成长生丹。我妹妹不肯，被他活活剥了脸皮……”她的声音突然尖利，供桌下的泥土开始翻涌，露出具小小的骸骨，颈骨处有圈深沟，正是被勒死的痕迹。
苏荣突然按住腰间的药箱，里面的银针“嗡嗡”震颤。她蹲下身拨开骸骨旁的碎砖，发现块染血的玉佩，龙纹边缘刻着个“燕”字——跟柳莺当年陪嫁的那块一模一样。
“我被路过的老画师所救，他教我藏进画里避祸。”柳氏女鬼的裙摆扫过玉佩，激起圈白气，“可玄机子的画术太邪，他在画里下了锁魂咒，我只要离开画三尺就会魂飞魄散。这些年我跟着画流转，看着买画人被玄机子操控，看着你被蒙在鼓里……”
云逍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苏州画舫，他买下那幅《双生仕女图》时，画中柳莺的眼神总往暗处瞟，原来不是羞怯，是在求救。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沫，桃木剑在晨光里燃起金火：“钱万山在哪？”
“在祠堂。”柳氏女鬼飘向庙外，裙角卷起片画灰，“他以为玄机子能帮他炼成丹药，今早带了假画去祭祖，想借祖宗牌位镇住我妹妹的怨魂。”
祠堂的檀香混着血腥味飘出半里地。钱万山正跪在供桌前，手里举着幅油亮的画轴，画中双生仕女笑得眉眼弯弯，正是柳氏女鬼说的假图。供桌下绑着个红衣女童，额间点着朱砂，正是从画中拽出的“柳燕”魂体。
“时辰到了！”钱万山苍老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匕首划破女童掌心，血珠滴在画轴上，“玄机子说了，只要让双生魂血相融，我就能换皮续命！”
“放开她！”云逍踹开祠堂大门，桃木剑直指钱万山，“你杀了柳燕还不够，连她的魂魄都要榨干？”
钱万山猛地回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个疙瘩，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疯癫：“是她自己不识抬举！当年若肯献皮，哪有这么多事？”他突然将匕首刺向女童心口，“现在她的魂归我了，长生丹炼成，谁也拦不住！”
“哥！”柳氏女鬼的声音穿透门窗，祠堂梁柱突然渗出鲜血，当年的刑具幻影从墙壁里凸出来——铁钳、剥皮刀、浸着药的棉絮，跟柳燕骸骨旁的痕迹一一对应。“你看清楚！这才是你杀她的证据！”
钱万山被幻影逼得连连后退，撞翻了祖宗牌位，哗啦啦倒了一片。他看着牌位后的暗格，里面露出堆发黑的脸皮，最上面那张右眼尾有颗痣，正是柳燕的模样。
“啊——”钱万山抱着头惨叫，假画突然燃起绿火，画中仕女的脸扭曲成恶鬼相，扑向他的脖颈。
云逍趁机挥剑斩断女童身上的绳索，柳氏女鬼立刻飘过去抱住女童魂体，两个虚影相触的瞬间，发出细碎的金光。“妹妹，我来接你了。”她轻声说，声音里的怨毒全化成了哽咽。
女童怯怯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姐姐衣袖时，两道影子突然旋转起来，祠堂里的血腥味被股梅香取代。李青认出那是柳家老宅的白梅香，当年柳燕总爱在梅树下绣嫁衣，花瓣落在布上，跟她后来画里的暗纹一模一样。
“冤有头债有主。”云逍将带血的残卷掷向钱万山，“玄机子已灭，你的长生梦该醒了。”
残卷落在钱万山脚边，化作道金光，将他钉在原地。那些发黑的脸皮从暗格涌出，贴在他身上，每张脸都在哭嚎，很快将他裹成个巨大的肉茧。苏荣的银针及时钉入肉茧七处大穴，阻止了魂魄外泄：“官府会来处置他，用活人炼药，凌迟都不够。”
双生魂影旋转得越来越快，渐渐分不清谁是谁。柳氏女鬼最后看了眼云逍，嘴角竟有了丝真切的笑意：“多谢你。”她抬手挥出片白梅瓣，落在云逍掌心，“这是我妹妹绣嫁衣时掉的，说要留给未来姐夫……”
话音未落，两道影子化作万千白蝶，冲出祠堂，往柳家老宅的方向飞去。阳光穿过蝶群，在地上投下闪烁的光斑，像无数颗跳动的星子。
祠堂外突然传来喧哗，买画人纷纷从恍惚中惊醒，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画——仕女图上的人脸都已清晰，或嗔或笑，再无半分诡异。有个老妇人突然哭起来，她手里的画上，仕女右眼尾有颗痣，正是她失踪多年的女儿。
“是柳燕显灵了。”苏荣收起银针，望着蝶群消失的方向，“她们终于能安心离开了。”
云逍摊开掌心，那片梅瓣已经干透，却还留着淡淡的香。他想起三年前在画舫初见《双生仕女图》，画中柳莺总往暗处瞟的眼神，想起柳氏女鬼裙角的光点，想起柳燕骸骨旁的“燕”字玉佩——原来所有的伏笔都藏在细节里，只等个时机，让真相像梅香般，穿透岁月的尘埃。
李青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指尖沾着点祠堂的香灰：“你看，那些白蝶在梅树梢上盘旋呢。”
云逍抬头，只见老宅的白梅树顶，蝶群正渐渐消散，最后化作两颗并蒂的花苞，在晨光里轻轻颤动。树下的泥土里，柳燕的骸骨旁，悄然冒出株新苗，叶片上滚动着露珠，像极了当年柳燕绣嫁衣时，落在布上的泪滴。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被解救的女童们在追逐嬉闹。祠堂的血腥味被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白梅香和泥土的清新。
云逍握紧掌心的梅瓣，突然明白柳氏女鬼最后那句“多谢”的意思——不是谢他报仇，是谢他让真相大白，让姐妹俩能在阳光底下，堂堂正正地告别。
就像那些苏醒的买画人，终于能看清画中亲人的脸，笑着流泪说声：“原来你在这。”
怨结解开的瞬间，连风都变得温柔，卷起地上的画灰，往天边飘去，仿佛在为这对姐妹，铺条干净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