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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箱里的罗盘指针还在微微颤动,苏荣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起《月下仕女图》的一角,画纸背面的淡红纹路在晨光里渐渐清晰。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实则是由无数个“魂”字叠加而成,每个字的弯钩处都缠着细小的锁链纹,与百鬼幡残图上的锁魂咒如出一辙。

“是牵魂咒。”她指尖捻着针尾的红绳,将溶血草汁滴在纹路上,红色瞬间晕开,显露出更复杂的阵法,“以活人面皮为媒,把魂魄钉在画里,画在人在,画毁魂散。”她突然想起赵墨卿画室里的玻璃罐,“那些脸皮不只是祭品,是用来稳固魂魄的‘容器’,没有脸皮镇着,画中魂会变成厉鬼。”

李青正趴在客栈的八仙桌上翻地方志,泛黄的纸页在她膝头堆成小山。其中一本光绪年间的《乌镇乡志》被虫蛀得厉害,她用指尖拨开残破的纸边,一行模糊的字迹突然跳入眼帘:“光绪二十三年,镇中五女夜归,忽失踪,面皆不见,官判‘野兽所噬’,案结。”

“二十年前也有剥皮案。”她猛地抬头,额前的碎发沾着纸灰,“你看这里,失踪的五个女子都是绣娘,左耳后都有颗痣,跟阿莲的朱砂痣位置一样!”她将乡志推到苏荣面前,插图里的五个女子站在烟雨楼前,其中一人的衣摆上绣着朵白梅,与白梅香的遗物纹样分毫不差。

云逍正用桃木剑挑着赵墨卿留下的账册,每页右下角都画着个小小的沙漏,沙漏旁标着数字。“初一,阿莲,三刻;十五,春桃,一刻……”他指尖点在“一刻”上,“这应该是魂魄被吸食的时辰,阿莲的魂魄撑了三刻,春桃只撑了一刻,说明画中邪物越来越贪婪。”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停在客栈门口,为首的管家穿着件墨色绸衫,领口的盘扣松了两颗,露出脖颈处的淡青勒痕,像被人用细绳勒过,却又没勒断。他身后的两个仆役抬着个红木箱子,箱子锁着黄铜锁,锁身雕着“钱”字。

“哪位是云逍先生?”管家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眼神扫过三人时,瞳孔里映出淡淡的黑气,“我家老爷钱万山想求购《月下仕女图》,这是定金。”他打开红木箱,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金条,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老爷说,只要肯割爱,剩下的酬金再加一倍。”

苏荣注意到管家的袖口沾着点银粉,与赵墨卿画案上的颜料一致。她突然伸手按住管家的手腕,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贴着的黄符,符纸边缘已经发黑,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模糊,隐约能看出“续命”二字。

“钱老爷要这幅画做什么?”云逍的桃木剑斜靠在桌边,天蓝色流苏几乎要扫到管家的靴面,“我听说买过赵墨卿画作的人,都不太好。”

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老爷只是喜欢字画,先生不必多问。”他往箱子里又加了个锦盒,打开是颗鸽卵大的珍珠,“这是南海珠,抵得过半座客栈,先生……”

“不必了。”李青突然将《月下仕女图》往桌上一拍,画中女子的眼珠在光影里微微转动,正好与管家的视线对上。管家突然捂住眼睛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脖颈的淡青勒痕骤然变深,“饶命……别吸了……”

他踉跄着往外跑,红木箱摔在地上,金条滚落一地。李青瞥见他靴底沾着的泥土,里面混着些黑色的绒毛——是城外破庙附近的蝙蝠毛。“钱万山果然在破庙活动。”她捡起根金条,发现底部刻着个极小的“祭”字,与百鬼幡残图上的献祭标记相同。

苏荣将画轴重新卷好,罗盘指针突然疯狂转动,最后指向镇东的钱府。“牵魂咒需要活人精气催动,钱万山买画,怕是想给自己续命。”她从药箱里翻出祖父的手札,其中一页画着个老者,正对着幅仕女图打坐,图边批注:“以画中魂养己身,三年一小换,十年一大换,寿至百龄则需百魂祭。”

“二十年前的剥皮案,恐怕就是他干的。”云逍捡起乡志里的插图,用朱砂在五个女子的衣摆上点了点,白梅图案突然发出微光,与苏荣发间的银簪产生共鸣,“这五个女子里,有个是白梅香的远房表妹,当年正是为了躲避往生教追杀才来乌镇。”

他们决定兵分两路:云逍去城外破庙探查,李青和苏荣则混进钱府。临行前,客栈掌柜突然塞给李青个布包,打开是双绣鞋,鞋面上绣着的鸳鸯一只睁着眼,一只闭着眼。“这是阿莲失踪前留下的,”掌柜的声音发颤,“她说要是她出事,就把鞋交给穿红绸剑穗的姑娘。”

李青发现鞋跟是空的,里面藏着张纸条,是阿莲的字迹:“钱万山每夜三更会去地窖,那里有幅‘百美图’,画中女子会动。”纸条边缘沾着点药渣,苏荣认出是曼陀罗的根茎,与玄机子炼制的迷药成分一致。

钱府的朱漆大门上钉着铜环,门楣的匾额“积善堂”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却掩不住门柱上的暗纹——是用朱砂画的引魂阵,每个纹路的末端都指向内院的阁楼。李青和苏荣扮成送药的郎中,刚走进二道门,就看见个穿绿衫的丫鬟正往井里扔什么东西,水面浮起的纸灰里,混着点红绸碎片。

“那是给画中魂烧的纸钱。”苏荣低声说,指尖捏着的金针微微发烫,“牵魂咒需要活人的念想做引,烧得越多,画中邪物越凶。”她突然拽了拽李青的衣袖,指向假山后的阴影——那里站着个老者,鹤发童颜,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把玩着块玉佩,正是钱万山。

那老者看起来不过五十岁,皮肤光滑得不像古稀之人,只是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淡淡的青黑,像是常年不见日光。他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上面的“长生”二字刻得极深,笔画间的纹路与赵墨卿画室的墨玉镇纸如出一辙。

“王管家怎么还没回来?”钱万山的声音带着种奇异的尖细,像捏着嗓子说话,“那幅画今晚必须拿到,不然……”他突然往假山后吐了口痰,痰液落在地上,竟冒出缕缕黑烟,“上次换的那张脸皮,快撑不住了。”

李青的桃木剑突然绷紧,红绸剑穗缠上苏荣的手腕。她们悄悄绕到阁楼后,发现窗纸破了个洞,往里望去,正对的墙上挂着幅巨大的《百美图》,画中女子个个姿态妖娆,却都没有脸,脖颈处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

画案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气缭绕中,钱万山正对着画打坐,每吸一口烟,画中女子的脖颈处就泛起淡淡的红光。李青突然看见画的角落有个穿红衣的小女孩,正是赵墨卿的女儿灵儿,她的右手小指处空荡荡的,正对着窗外流泪。

“找到了。”苏荣的指尖沾着溶血草汁,在窗纸上画了个破邪符,“百美图就是个聚魂阵,钱万山用画中魂的精气给自己换寿,灵儿是‘活引子’,用来稳住百个魂魄不散。”

就在这时,钱府突然响起鞭炮声,管家带着两个仆役抬着幅画轴往里走,正是《月下仕女图》。钱万山突然从打坐中惊醒,脸上的皮肤竟像纸一样皱了起来,眼角的青黑蔓延到脸颊:“快!把画挂在百美图旁边,阿莲的魂最纯,正好给我换张新脸皮!”

他伸手去解长衫的纽扣,领口拉开的瞬间,李青倒吸一口凉气——他脖颈处的皮肤松垮垮的,像张挂在骨架上的人皮,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胶水。苏荣突然捂住嘴,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记载:“换皮术,以画中魂裹身,每换一次年轻十岁,然三年后皮肤发腐,需新魂续之。”

云逍在城外破庙的发现,此刻突然在李青脑中串联起来——破庙的香案后有个地窖,里面堆满了孩童的骸骨,每个头骨上都钻着个小孔,与百鬼幡炼制时的“取魂术”手法相同。地窖的石壁上刻着行字:“光绪二十三年,首祭五魂,换寿十载。”

“二十年前的剥皮案,就是他的第一次献祭。”李青的红绸剑穗在风中绷紧,“他每十年要换一次皮,每次需要五个阴时生的女子,今年正好是第二十年,阿莲她们是第五个……”

苏荣突然拽着她往后退,钱府的阁楼突然亮起红灯,百美图上的无脸女子竟纷纷转过头,对着窗外伸出手,指甲在月光下泛着青黑。钱万山的笑声从楼里传来,尖细得像夜枭:“百魂聚,换新皮,今晚我就能再活十年……”

她们躲在假山后,看见管家跪在阁楼前,脖颈的淡青勒痕已经变成深紫。他突然抬起头,脸上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红肉:“老爷……我的皮……该换了……”

钱万山从楼里探出头,手里拿着张脸皮,正是客栈失踪的洗衣妇阿莲。他将脸皮往管家脸上一贴,用朱砂笔画了个圈,管家的惨叫声渐渐变成满足的喟叹,剥落的皮肤竟慢慢愈合,只是新脸的嘴角始终咧着,像个脱不掉的笑。

“牵魂咒不只是锁魂,还能换皮。”苏荣的声音发颤,金针在指间转得飞快,“钱万山用画中魂给自己续命,管家是他的替身,每隔三个月就要换张脸皮,不然就会腐烂而死。”

李青的桃木剑突然出鞘,红绸剑穗缠上假山的石缝,“我们得把画抢出来,不然今晚又要有人遭殃。”她往钱府的西北角瞥了眼,那里的墙头上爬满了藤蔓,藤蔓间藏着个小小的狗洞,洞口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钱府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阁楼的窗户“哐当”关上,里面传来百鬼夜行般的尖啸。苏荣的罗盘指针剧烈跳动,最后指向阁楼的方向,发出“嗡嗡”的鸣响。她知道,牵魂咒已经开始反噬,画中魂一旦挣脱束缚,整个乌镇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云逍从城外破庙回来时,带回个惊人的发现——破庙的香炉里藏着块青铜镜,镜面刻着钱万山的生辰八字,旁边还有行玄机子的笔迹:“辛酉年生,纯阴体,可做百鬼幡阵眼。”

“钱万山不只是为了续命,”云逍的桃木剑上沾着黑色的血,“他是玄机子选中的阵眼,等集齐百张脸皮,就会被活生生炼成祭品。”他往钱府的方向望了眼,阁楼的窗纸上透出个巨大的影子,像是无数张人脸叠在一起,“牵魂咒快撑不住了。”

李青将阿莲的绣鞋往地上一磕,鞋跟里掉出把极小的铜钥匙,钥匙柄上雕着朵白梅。“阿莲早就知道钱万山的秘密,”她突然想起乡志里的插图,五个女子的衣摆都绣着白梅,“二十年前的剥皮案,她们是故意引钱万山动手,想毁掉他的续命画,可惜失败了。”

子夜的梆子声响起时,钱府阁楼突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百美图上的无脸女子竟从画中钻了出来,个个披着长发,脖颈处淌着血,朝着镇上的方向飘去。钱万山的惨叫声从楼里传来,夹杂着玄机子的怒喝:“废物!连幅画都看不住!”

苏荣将祖父的指骨往地上一按,骨头上的裂痕突然渗出红光,与百鬼幡残图产生共鸣。“牵魂咒的阵眼在画轴的末端,”她往李青手里塞了把金针,“用溶血草汁泼画轴,我去救灵儿!”

李青握紧桃木剑,红绸剑穗在夜风中展开,像道燃烧的火焰。她知道,今晚必须毁掉那幅百美图,不只是为了阿莲和二十年前的冤魂,更是为了不让钱万山的悲剧重演——有些长生,从来都不是福气,而是穿在身上的诅咒,终有一天会连皮带骨,将人啃噬殆尽。

钱府的大门在尖叫声中轰然倒塌,无脸女子的身影在月光下织成张巨大的网,朝着乌镇的家家户户飘去。云逍的桃木剑划出道金光,将最前的几个女子劈成画灰,却见更多的影子从画中涌出,仿佛永远斩不尽、杀不绝。

李青望着阁楼的方向,那里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苏荣的金针在火光里划出无数道银线,像在编织一张救赎的网。她突然想起阿莲绣鞋上的鸳鸯,睁眼的那只正朝着火光飞去,闭眼的那只却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迟到了二十年的真相。

乌镇的夜,终于被血色浸透。而那幅藏着百个冤魂的续命画,究竟能否被彻底销毁,谁也说不准。只有钱府废墟里飘出的纸灰,在风中打着旋,像无数个未能说出口的名字,终于得以在月光下,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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