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乱流永恒的背景噪声在耳边呼啸，斑斓的毁灭之光映照着墨尘平静无波的脸。苏婉的问题，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想在传承殿里找什么？这是合作的基础，也是信任的试金石。
墨尘并未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悬挂在岩石上的黑色灯笼，灯笼的白光微微摇曳，将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映照得有些莫测。
“苏姑娘可知，归墟之市，为何能存在于此等维度夹缝，吞吐万界能量而不灭？”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苏婉微怔，但结合玉盒传承信息，还是答道：“因有上古文明遗留的枢纽核心维持基本框架？”
“是，也不是。”墨尘缓缓摇头，“枢纽核心是骨架，但赋予其‘生机’，让其能在浩劫后依旧缓慢运转，甚至演化出如今墟市形态的……是七把钥匙所对应的‘本源印记’。”
他看向苏婉腕间，那里藤蔓印记正微微发热。“你的‘虚空藤钥’，代表空间之延展与维度之生长。而我想寻找的，是另一把钥匙——‘光阴砂钥’可能遗留在传承殿中的……一丝痕迹。”
“光阴砂钥？”苏婉蹙眉，传承信息中提及七钥，但并未详述每一把的具体名称与权能。
“时光之沙，岁月之痕。”墨尘的眼神变得悠远，“传说‘光阴砂钥’能窥见时光长河的片段，甚至进行有限度的干涉。它对应的传承殿区域，或许保存着……关于某个特定时间节点、某个特定事件的真实记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想看的，是上古那场导致文明湮灭、枢纽失控的‘大寂灭’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我的先祖，在那一场浩劫中，扮演了何种角色，又因何……背负了某种血脉诅咒，世代难消。”
血脉诅咒？苏婉心中一动。难怪墨尘对归墟核心如此执着，甚至不惜以重誓和珍贵信物为代价。这涉及到他的根本。
“你怀疑传承殿里有解除诅咒的方法？”苏婉问道。
“未必是解除之法，但至少是真相。”墨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婉，“知晓缘由，方能寻找解脱之道。墨某所求，仅此而已。传承殿内其他一切，无论是上古秘法、神兵利器、还是本源能量，于我皆无意义。”
他的语气坦诚，眼神中也透出一种罕见的、与平日温和面具不同的执着与沉重。钥匙藤蔓并未传来警示，反而传递出一种近乎“共鸣”的微弱波动——是对“追寻真相”这种纯粹执念的回应？
苏婉沉默片刻。如果墨尘所言非虚，那么两人的目标确实不冲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补。他需要她的“钥匙”和路径进入传承殿特定区域，她需要他的资源和掩护来度过眼前危机并安全成长。
风险在于，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心魔血誓和同心佩固然是强力约束，但人心难测，尤其是在涉及上古秘辛和血脉诅咒这种层次时。
然而，正如她之前所想，拒绝墨尘，意味着立刻就要面对整个墟市暗流的围剿。她或许能凭借新得的手段和源晶周旋一时，但一年之期漫长，变数太多。与墨尘合作，至少能获得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期和一层保护色。
“我可以答应合作。”苏婉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有几个条件。”
“姑娘请讲。”墨尘神色一正。
“第一，合作期间，我需要安全的修炼之地，以及足够的、不引人注目的资源支持。修炼之法我自己有，但一些辅助材料、典籍、以及关于墟市和各方势力的详细信息，需要你提供。”
“可以。墨云轩有静室和藏书，姑娘可随意使用。资源方面，只要不是太过稀有打眼，墨某尽力供应。信息共享更是应有之义。”墨尘答应得很干脆。
“第二，在进入传承殿之前，你我需共同推演路径，制定详细计划，包括遇到各种意外情况的应对方案。我不接受盲目行动。”
“理当如此。墨某对传承殿外围也有些年头的探究，或许能与姑娘的路径图相互印证。”
“第三，”苏婉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我不介入你与其他势力的恩怨，你也绝不能利用我的身份或‘钥匙’做任何可能暴露我们合作关系、或将我置于不必要险地的事情。同心佩仅限于紧急联络与危机时刻的互助，非必要不启用。”
墨尘沉吟了一下，点头：“可以。墨某会尽量处理干净手尾。姑娘的身份，在墨云轩内，可以是我的‘远方表亲’或‘故人之后’，来此游历暂住。只要姑娘不主动暴露‘钥匙’相关，寻常探查，墨某自信可以遮掩。”
“第四，”苏婉加重了语气，“一年后，若因任何原因无法进入传承殿，或进入后发现并无你要寻找的痕迹，协议自动终止，你我两不相欠，你不得以任何形式纠缠或报复。”
墨尘笑了笑：“姑娘思虑周全。此条亦无问题。若天意如此，墨某自当认命，绝不为难姑娘。不过，我相信姑娘的机缘，也相信……那路径图不会让我们失望。”
条件谈妥，气氛稍缓。
“既如此，请墨先生立誓吧。”苏婉将同心佩的子佩握在手中。
墨尘神色肃然，并指如刀，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一滴蕴含着淡淡银芒、仿佛有细碎时光碎片流转的奇异血液渗出。他凌空虚画，血液随着指尖勾勒出一个复杂玄奥的符文，口中诵念：
“大道在上，时空为鉴。我墨尘在此立下心魔血誓：与苏婉姑娘合作期间，必遵守上述约定，提供允诺之助，绝无加害之心，绝无背诺之行。若违此誓，当受心魔反噬，神魂俱损，永绝道途！”
话音落下，那血色符文骤然亮起，化作一道流光，一分为二，一道没入墨尘眉心，一道则飞向苏婉手中的同心佩子佩，融入其中。子佩表面顿时多了一道细微的、如同沙漏般的淡金纹路。
誓成。
苏婉能感觉到，手中玉佩与墨尘之间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同时也多了一份沉重而清晰的约束感。心魔血誓，已成。
她也将子佩郑重收起。“墨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苏姑娘。”墨尘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温和笑容，但眼底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那么，请随我来。先离开此地，回墨云轩再从长计议。”
他提起黑色灯笼，转身引路。
苏婉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之遥。两人沿着来路返回，穿过荒凉地带和复杂巷道。这一次，墨尘似乎并未刻意隐藏行迹，但选择的路线依旧巧妙避开了可能存在的眼线。
路上，墨尘简单介绍了一下当前局势：“万象楼丢了压轴物，震怒非常。七大常驻势力中，‘四海商会’（钱四海背后）、‘幽冥阁’（疑似与袭击者有关）、‘星象宗’都已被惊动，明里暗里都在追查。黑水帮、金钱帮等不过是马前卒。悬赏极高，据说足以让一个中型势力眼红。”
“他们查到了什么？”苏婉问。
“查到的不多。”墨尘语气平静，“只知是个女性，身手诡异，疑似掌握空间类能力，最后坠入空间乱流。目前主流猜测是，此人要么已死，要么重伤隐匿，要么……已被乱流抛到墟市之外。你的伪装和藏匿做得很好，暂时无人将你与那个‘护卫’联系起来。不过，时间久了，难免有蛛丝马迹。”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出现在墨云轩的理由。”苏婉道。
“早已备好。”墨尘笑了笑，“墨某有位‘故交’，乃是一位隐居的丹道大家，多年前欠墨某一个人情。近日其‘外孙女’前来墟市历练，托墨某照看一二。这位‘外孙女’恰好姓苏，性情喜静，深居简出，钻研丹道与些许空间杂学。如何？”
丹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掩护。她之前显露过“涤魂丹”（虽然是夸大其词），在明州也以医术和香料闻名，有些丹道底子说得过去。喜静、深居简出也符合她目前需要低调的需求。
“可以。”苏婉点头，“细节需要统一。”
“自然。稍后我会将‘背景故事’详细说与姑娘。墨云轩内，只有我的两名心腹知晓内情，他们会配合。其他人，包括一些常客，只会当你是我那位故交之后。”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墨云轩后巷。墨尘并未走正门或后门，而是来到侧面一处看似墙壁的地方，手指在几块砖石上按特定顺序点了几下。
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一条向上的、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两侧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明珠。
“请。”墨尘侧身。
苏婉没有犹豫，闪身进入。墙壁在她身后悄然合拢，严丝合缝。
楼梯不长，尽头是一间雅致简洁的书房。四壁皆是书架，摆满了各式典籍和卷轴，中间一张宽大的书案，文房四宝俱全，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巧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升起宁神的青烟。
“此处是我平日处理事务和修炼的静室，绝对安全。”墨尘示意苏婉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下，自己则走到书案后，“姑娘可在此稍候，我去取些东西，顺便安排一下。”
他轻轻拍了拍手。
书房另一侧的暗门打开，走进来两名女子。一人年长些，约莫三十许，穿着素雅的青衣，面容清秀，气质沉静，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热茶和几样精致点心。另一人则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杏黄衫子，眼神灵动，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苏婉。
“青芷，这是我之前提起的苏姑娘，要在轩中长住。你带她去‘听竹苑’安顿，一应所需，按最高规格准备，不可怠慢。”墨尘对那年长女子吩咐道，又对少女说，“茯苓，你以后就跟在苏姑娘身边伺候，机灵些，苏姑娘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
“是，先生。”青芷恭敬应下，声音温和。
“茯苓明白！”少女茯苓清脆地应道，大眼睛眨了眨。
“苏姑娘，这是青芷和茯苓，都是可信之人。青芷掌管轩内庶务，茯苓活泼，消息灵通，陪你说说话也好。”墨尘对苏婉介绍。
苏婉对两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她能感觉到，这两女身上都有不弱的修为，青芷气息沉稳内敛，茯苓则轻灵跳脱，但眼神清澈，不似奸邪之辈。钥匙藤蔓也未传来恶意警示。
“有劳青芷姑娘，茯苓姑娘。”苏婉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冷，但不再用变声符。
青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归于平静：“苏姑娘客气，请随我来。”
苏婉起身，对墨尘道：“墨先生，稍后再叙。”
“好。姑娘先安顿，晚些时候，我们再详谈。”墨尘微笑点头。
跟着青芷和茯苓走出书房，穿过几条安静的回廊，来到墨云轩后院。这里别有洞天，假山流水，翠竹掩映，几处精舍错落分布，环境清幽，与前面临街的木楼仿佛是两个世界。
听竹苑是其中最大、也最僻静的一处院落。院中果然种着一小片青翠欲滴的湘妃竹，风吹过，沙沙作响。主屋宽敞明亮，陈设古朴雅致，卧室、书房、静室一应俱全，甚至还附带了一个小小的、带有简易防护阵法的炼丹房。
“苏姑娘看看可还满意？缺什么尽管吩咐。”青芷温声道。
“很好，多谢。”苏婉环顾四周，确实是个理想的修炼之所。
“姑娘先休息，晚膳我会派人送来。茯苓，照顾好苏姑娘。”青芷又叮嘱了茯苓几句，便行礼退下了。
茯苓则笑嘻嘻地开始介绍院中各处，又帮着苏婉整理带来的简单行李（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
安顿下来后，苏婉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
虎皮，暂时是披上了。
墨尘这面旗，能挡多久的风雨，尚未可知。
但至少，她获得了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和发育的温床。
一年。
她必须利用好这一年，在墨云轩的庇护下，消化传承，提升实力，为那归墟核心的惊险之旅，做好万全准备。
窗外的竹声，仿佛也带着肃杀的韵律。
这归墟的风云，绝不会因为一纸协议，就真正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