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的辰时，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老玉器铺，在林嫚砚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窗棂上的蛛网沾着晨露，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像缀满了细小的珍珠。她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守在炕边的陈怀夏，他趴在炕沿睡着了，胳膊下压着半张寻药计划，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胡茬也冒出了不少，显然一夜未眠。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双龙溪的流水声顺着窗缝钻进来，还有陈怀夏均匀的呼吸声。
林嫚砚动了动手指，感觉到手心传来温热，低头一看，自己紧紧攥着血玉，玉身红纹隐隐发亮，旁边还放着一块温润的阳玉，是陈怀夏那块传家玉佩，两块玉正散发着淡淡的暖意，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却驱不散肺腑间的闷痛。
“咳咳……”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依旧带着腥甜，刚一用力，就牵动了肺腑的疼痛，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陈怀夏被咳嗽声惊醒，猛地抬起头，脖子都拧得有些发酸。
看到林嫚砚醒了，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忙直起身：“嫚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赶紧起身，想要扶她起来，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指关节都有些僵硬。
林嫚砚轻轻摇头，靠在床头，背后垫着阿禾姥姥准备的厚棉垫。
她目光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又移到桌上的寻药计划上，纸张边缘已经被摩挲得有些起皱，上面的字迹有力，却能看出书写时的急切。
“你要一个人去珠尔山？”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刚醒的虚弱，眼神却异常冰冷，像结了冰的双龙溪水，冻得人心里发颤。
陈怀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计划抚平：“老郎中说你最多能撑到七月十八，只有七天时间。珠尔山路途遥远，光脚程就得两天两夜，我必须尽快出发，才能赶在毒发前把雪莲带回来。”
他语气坚定，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决心，手里的纸张都被攥得发皱。
林嫚砚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当年若你也这么拼命……”
话未说完，她就看到陈怀夏的眼眶瞬间红了，里面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又像是有泪水在打转，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话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三年前陈怀夏失踪的事，一直是两人之间的隔阂。当年勘探队在珠尔山遇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却对失踪的半个月经历讳莫如深，只说自己摔下了山崖。
林嫚砚虽未明说，但心里始终存着疑虑，尤其是哥哥林砚至今下落不明，这份疑虑就像根刺扎在心里。此刻看到他泛红的眼眶，那些到了嘴边的质问突然说不出口了。
陈怀夏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微微颤抖，指腹都按得发白，声音沙哑得厉害：“当年的事……以后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但现在救你最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珠尔山我必须去，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古城的百姓，你不是总对我说，要以咱们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保护好石头城子古城的老百姓嘛！再说，水井的倒计时已经不多了，咱们耗不起。”
林嫚砚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摩挲着手里的血玉，玉身温润，红纹在阳光下轻轻闪烁，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鸟鸣声偶尔打破沉默，却显得更加冷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踩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早晨格外响亮。
民团李团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粗布褂子都湿透了，贴在背上显出汗水的痕迹，他抹了把脸上的汗：“陈大哥，林姑娘！不好了！城西的水井出事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说话都带着颤音，“刚才弟兄来报，水井里泛着黑沫，一圈圈往上冒，还有股腥甜气，跟慈云寺的毒气味一模一样！”
“什么？”林嫚砚和陈怀夏异口同声地惊呼，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按照密室毒图的标注，城西水井的倒计时应该还有两天，现在提前出现异常，说明邪祟加快了行动节奏，这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走，去看看！”林嫚砚挣扎着想要下床，双腿却有些发软，刚撑起身子就晃了晃。
陈怀夏赶紧按住她：“你刚醒，身体还弱，我去就行了。”
他扶她躺好，掖了掖被角，眼神坚定，“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让老马先过来守着。”
“我要去。”林嫚砚固执地说，挣扎着坐起来，手紧紧抓着炕沿，“水井防线关乎全城百姓的安危，我必须亲自去看看。”
她拿起桌上的血玉碎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腹都按进了玉纹里，“而且我有血玉，能应付邪毒，留在这儿也不安心。”
陈怀夏知道她的脾气，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千万别逞强。”他扶着她下床，又拿了件厚外套披在她身上，是他自己那件带毛领的猎装，“外面凉，别着凉了，这衣服抗风。”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山间草木的味道。
两人跟着李团长往城西赶，路上的青石板被晨露打湿，走起来有些打滑。刚出巷口，就遇到了前来汇报的狗剩子和老马。
狗剩子手里拿着一串用血绳串联的血玉碎片，足有十几块，沉甸甸的，正急匆匆地往水井方向赶，额头上全是汗。
“林姑娘，你醒了！”狗剩子看到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又赶紧汇报，“城西水井确实不对劲，俺已经让弟兄们在周围布防了，用您说的方法把血玉碎片串起来围了水井一圈，暂时还没发现有人中毒，就是那黑沫看着瘆人。”
他说着还打了个哆嗦，显然被那景象吓得不轻。
老马也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个药包，脸色凝重：“俺刚清点了隔离区的药材，发现归墟草不多了，这玩意儿能缓解邪毒症状，现在剩下的量最多只能支撑到七月十五，要是雪莲再找不到，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谁都知道后果。
林嫚砚心里一沉，归墟草短缺、加上水井提前异常，局势比想象中更加危急。她看向陈怀夏，眼神里的冰冷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凝重：“不能再等了，我们兵分两路。”
陈怀夏点点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我带民团团员小虎去珠尔山寻雪莲，我们哥俩小时候常跟着大人去山里采药，对那儿的路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认，能节省时间。你留在古城，守好水井防线，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还有姥姥。”
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好。尚小虎这人有点武功，你带他去，我放心。”林嫚砚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一块较大的血玉碎片，是她特意留着的，用红绳仔细系好，塞到他手里，“这个你带着，比你那块碎片能量足，珠尔山邪祟多，血玉能帮你抵挡一二。”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心，两人都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像触电般迅速分开，脸上都有些发热。
陈怀夏握紧手里的血玉碎片，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他将寻药计划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是我准备的解毒草药，有薄荷和紫苏，你要是觉得胸闷就赶紧用上。老郎中说血玉水能缓解毒素，你记得按时喝，让姥姥盯着你。”
林嫚砚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里面的草药还带着清香。
她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也要小心，山妖护法和邪祟都不是好对付的，遇到危险别硬拼，活着最重要。”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哽咽，赶紧别过脸。
辰时三刻，陈怀夏带着尚小虎准备出发。
尚小虎背着装满装备的背包，鼓鼓囊囊的，手里拿着一把开山刀，正在检查绳索和登山镐，钢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到林嫚砚，他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林姑娘放心，俺们哥俩小时候常跟着大人去珠尔山采药，对山里的路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走。北坡虽然有雪崩痕迹，但俺知道安全的路线，沿着金兀术点将台那条路走，一定能把陈大哥和雪莲平安带回来。”
林嫚砚看着他们，陈怀夏穿着厚重的登山服，背着勘探工具和火药，腰间挂着勘探锤，血玉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系着的红绳格外显眼。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担忧，有不舍，还有坚定的决心，然后转身跟着尚小虎往珠尔山的方向走去，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晨雾中的山路。
林嫚砚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眼眶有些发热。
她转身对李团长说：“李团长，麻烦你派弟兄们加强各水井的巡逻，特别是城西和展家店屯那两口井，每半个时辰汇报一次情况，有任何异动立刻通报。”她语气沉稳，丝毫看不出刚经历过一场大病。
“俺这就去安排！”李团长应声而去，脚步匆匆，很快就召集了民团的弟兄，分派任务的声音远远传来。
林嫚砚又转向狗剩子：“你带人继续用水井周围的血玉防护网，红绳要系紧，碎片不能有缝隙，每个接头都要打三个死结。再在水井旁边撒上艾草灰和硫磺粉，多撒几层，围成三丈宽的圈，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生怕有遗漏。
“俺明白！”狗剩子响亮地应道，拿起手里的血玉碎片串，带着民团的弟兄们往城西水井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叮嘱着：“都仔细着点，血玉碎片要贴紧了，红绳得系死结，撒灰的时候别漏了角，千万别出岔子！”弟兄们的应答声此起彼伏，在巷子里回荡。
老马走上前，手里拿着药材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药材的存量：“林姑娘，归墟草的事咋办？要不要让民团的弟兄去山里找找？虽然这时候不多，但双龙泉那边说不定能凑出些来。”
林嫚砚看着清单，眉头紧锁：“你组织人去双龙泉和老鹰嘴山碰碰运气，那里草药多，让熟悉药性的弟兄去，别采错了。另外，把隔离区的患者分类，重症患者优先用药，轻症患者先用血玉水泡艾草缓解，一定嘱咐他们别省着用玉水。”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派人去圆通观请清云道长，就说古城有难，请他来帮忙加固水井防线，多带些符咒来。”
“俺这就去办！”老马点点头，揣好清单急匆匆地去安排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林姑娘你也别太累，不行就歇会儿，有俺们呢！”
林嫚砚站在古城北门的城楼边，望着珠尔山的方向，晨雾已经散去，山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山顶还戴着白皑皑的雪帽，却又像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看不透。她摸了摸领口的血玉，红纹依旧在闪烁，像是在感应着什么，又像是在预警着什么，玉身的温度比刚才更高了些。
陈怀夏能顺利找到雪莲吗？珠尔山的山妖护法真的存在吗？游方医会不会在半路设伏？城西水井提前出现异常，是不是意味着邪祟还有更大的阴谋？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像双龙溪的漩涡，让她心里越发沉重。
而她未说完的话，关于三年前的隐情，关于陈怀夏的失踪经历，像一根刺扎在心里，隐隐作痛。
当年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对那段经历讳莫如深？是不是和珠尔山的邪祟有关？这些疑问和眼前的危机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无力，却又不得不挺直腰杆。
阳光越来越烈，照在身上却没有暖意。林嫚砚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城西水井走去，脚步坚定。
青石板上的露水已经晒干，留下淡淡的水痕，像哭过的泪痕。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守好石头城子古城，守好这些百姓，守好等待着陈怀夏带回雪莲的希望。而珠尔山的方向，陈怀夏正带着血玉碎片和寻药计划，踏上未知的险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