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拾薪跪在地上,左手撑着发烫的石头,手指因为用力太狠,变得发白。他呼吸很重,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割喉咙,呼出来的气带着一点血雾。莫邪剑插在他旁边三尺远的地方,剑身上全是裂纹,原本闪着的青光现在忽明忽暗,最后彻底灭了。
他抬起头,视线有点模糊,但他使劲看清了。
北冥府的主将倒在地上,胸口塌下去一块,命核碎了,化成灰被风吹走,连魂都没留下。这个曾经一掌能拍碎三座塔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高台上,裁判穿着黑袍,举起右手,声音传遍全场:“青鸾学院——胜!”
没人鼓掌,也没人喊。几千人坐在那里,像是吓傻了一样。有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有人抓着椅子把手,指甲都要抠进去了。这不是赢,更像是死里逃生。
尤冉第一个跑出来,脚步很快,踩在台阶上啪啪响。可她刚到擂台边就停住了,不敢再往前。她看着宋拾薪的脸——满脸是血和汗,左脸一道很深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的眼睛特别亮。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话,最后只是轻轻点头,动作很小,却像用尽了力气。
宋拾薪看了她一眼,没出声。那一眼很短,却像过了三年。他伸手去拿莫邪剑,手一直在抖。剑很冷,裂缝里传来低鸣,那是本命剑受伤的声音。他咬牙把剑拔出来,慢慢站起来,腿在晃,膝盖快撑不住了,但他没扶墙,也没让人扶。
剑收回丹田时,一股暖流流过身体。可这次,暖流里夹着疼。他身子一晃,嘴里发甜,硬是把血咽了回去。他知道,莫邪伤得太重,不赶紧养好,可能会沉睡。
他转头看身后七个人。
赵东良靠着断掉的石柱,半边身子都是血,右臂耷拉着,骨头肯定断了。他看见宋拾薪回头,咧嘴笑了,牙齿上全是血:“队长……我们真赢了?”
“赢了。”宋拾薪哑着嗓子说,“你说过,只要不死,就能打。”
刘文涛一瘸一拐地走到林若溪身边。她坐在角落,脸色惨白,手指还在抽。刚才那一针差点打进她脑子里,是王铭拼着断肋替她挡下,才保住她没疯。
“若溪,起来。”刘文涛蹲下,声音很轻,“别睡,咱们还没庆祝呢。”
林若溪勉强睁眼,笑了笑:“我没睡,我在数星星。”
“这儿哪有星星?”白冰冰走过来,一把拉她起来,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左肩的伤口裂开,血顺着袖子往下流。
“在我脑子里。”林若溪小声说,“好多光点,一闪一闪的。”
王铭扶住她另一边,低声说:“等回去,我带你去后山看真的星星。”
陈远舟拄着只剩半截的刀站在边上,刀尖插进石头里撑着身体。他的右腿已经没感觉了,全靠灵力撑着。他看着宋拾薪的背影,忽然笑了:“这旗子,得挂上去。”
张敏翻了半天储物袋,拿出一面旧旗。旗子褪色严重,青鸾图案都看不清了,杆子也歪了。她低头吹了吹灰,声音不大:“这是我们第一次参赛带回来的……那时候没人看好我们。”
宋拾薪看着那面破旗,忽然笑了,脸上伤口扯着疼:“行,走。”
他迈出第一步,左脚刚落地,一阵剧痛从骨头里钻上来,像钝刀在锯。他闷哼一声,额头冒汗,但没有停下。一步,又一步,走得慢,但很稳。
队友们跟上来。
赵东良被人架着,还不忘开玩笑:“哎哟轻点啊,我这身骨头快散了!” 刘文涛骂他:“你还知道疼?刚才撞人的时候怎么不怕?” “那不一样,”赵东良嘿嘿笑,“兄弟在前面,总得挡一下。”
林若溪靠在王铭肩上,小声问:“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当然。”王铭说,“除非你先跑了。”
“我才不会。”她闭上眼,“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白冰冰听着他们说话,鼻子一酸,扭头抹了把脸,嘟囔道:“一群傻子,赢了还不许哭?”
陈远舟把断刀深深插进地里,敬了个军礼,动作标准,哪怕腿在抖。
张敏把破旗绑在断剑杆上,旗子迎风飘着,虽然歪,但没倒。
观众席终于炸了。
“青鸾必胜!”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接着很多人跟着喊。学生们站起来挥手,有人跳下看台想冲上来。安保拦住通道,但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没人挤,没人吵,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八个人,一步一步走下擂台。
每一步都很重。
走到领奖区,主持人已经在等了。他清清嗓子,念道:“青鸾学院代表队,全员不到筑基修为,连赢强敌,决赛以智取胜,展现青年修士风骨……特授全国选拔赛冠军!”
钟声响起,悠远庄重。很多人都听得心里发沉,但现在没人觉得无聊。
宋拾薪上前一步,接过金牌。很沉,正面雕着一只展翅的青鸾,背面刻着“荣耀”两个字。他没戴脖子上,而是紧紧攥在手里,转身面对队友。
“这一枚,”他声音沙哑,但全场都能听见,“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说完,他抬手,把金牌挂在了张敏旗杆的顶端。
全场安静了一秒。
然后掌声轰然炸响,震得屋顶都在抖,连天上的云都被声音搅乱了。
赵东良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刘文涛拍他肩膀,结果自己也哭了。林若溪靠着王铭,终于松口气,身子一软,被王铭抱住。白冰冰抹了把脸,骂了句什么,听不清,但眼角红了。陈远舟重新把刀插稳,又敬一次礼。张敏死死抓着旗杆,手都发白了。
宋拾薪站在中间,看着这些人,忽然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累,是心终于放下了。三年来拼命修炼,一次次差点死掉,就为了这一刻。现在它来了,反而很平静。
尤冉走上台,手里拿着一瓶绿色药水,标签写着“三品凝元露”。她递过去,没说话。
宋拾薪摇头:“不用了,灵脉堵了,喝了也没用。”
她没坚持,收起药瓶,站到一边。但她一直看着他,眼神舍不得移开。
主持人还想继续,被宋拾薪抬手拦住。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满是裂口,血混着汗,有些地方结了痂又被撕开。他又抬头看向观众席。
密密麻麻的人头,挥舞的手,闪光符箓亮个不停,像一片星海。有人喊他名字,有人举横幅,还有人放烟花,五颜六色照亮天空。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火辣辣地疼,但呼吸总算稳了。
这时,他手腕内侧那道绿痕轻轻跳了一下。
很轻,像风吹树叶,又像心跳。
他低头看了一眼,纹路还是暗的,没亮也没扩散。但他确定,刚才它动了。
像是回应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缩进袖子里,目光扫过人群。
某个角落,有人也在看他。
那人穿着普通观赛服,长相平凡,手里拿着玉简在写字。看不出实力,气息藏得很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
宋拾薪盯着他。
那人写完最后一笔,收起玉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很平静,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就像在确认一件事。
宋拾薪没躲开目光。
那人微微点头,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队长?”林若溪轻声叫他。
“没事。”他笑了笑,看向那面破旗,“就是觉得……旗子挂歪了。”
张敏一听,赶紧踮脚去扶,结果用力太大,“咔”一声,旗杆裂开一道缝。
大家愣住。
然后全笑了。
赵东良边笑边咳,吐了口血沫,还摆手说“没事”。刘文涛搂着他,差点一起摔倒。王铭和白冰冰一人一边扶住旗杆,硬是掰正了。陈远舟掏出一张符贴在裂缝上,灵光一闪,勉强撑住。
宋拾薪看着那面摇摇晃晃的旗子,忽然觉得挺好。
破的,歪的,修过的,但它还在飘。
主持人又拿话筒:“请冠军团队发表感言——”
宋拾薪抬手打断:“不用了。”
他往前一步,站到最前面,面对所有人。
“我们不是最强的。”他说,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到了,“但我们没认输。”
下面安静了,连小孩都不闹了。
“有人问我为啥敢拼到最后。”他顿了顿,看看队友们,“因为我身后有兄弟。”
七个人全都抬头,伤的伤,残的残,有的拄拐,有的包着绷带,但都挺直了腰。
“所以今天这枚金牌,不归我,不归学院,归他们。”他指着那面破旗,“归这面旗,归这帮傻子。”
掌声第三次响起,比之前更响,一直不停,好像要把天掀翻。
尤冉站在台边,手指掐进掌心,眼睛发热。她知道,这些人活下来了,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宋拾薪没再说话,抬起右手,轻轻按在胸口。
那里,心跳平稳,灵力没了,但道心还在,意志没垮。
阳光穿过屋顶照在莫邪剑上,一道光落在他脚边,像一条路。
他站着没动。
下面欢呼如潮,记者往前挤,闪光符箓闪个不停。
忽然,他丹田里的莫邪剑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
那股暖流断了半秒,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又像在警告。
他皱眉,正要查看,听到张敏喊:“队长,你看天上!”
他抬头。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一道淡淡的环形光痕,形状和他手腕上的绿痕一样。光很弱,一闪就没了,快得像做梦。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
风吹过擂台,吹动那面破旗,金牌在上面晃,反射出一点光。
宋拾薪站着,目光很远。
他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但也知道,另一场,也许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