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
顾清阑走到桌边，提着旁边方桌上加热的鎏金酒壶，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她曾经幻想过见到心目中崇拜敬畏的女帝时的场景。
或许是自己行侠仗义，被嘉奖；又或许是代表师门，与皇家共商大事。
现实却是，顾清阑来到了女帝朱凰的身侧。
那双深邃的凤眸不经意地扫了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平静地移开。
眼神中没有好奇和探究，就是纯粹的漠然。
接下来，顾清澜又走到李崇岳身边，这位威名赫赫的镇国公，此刻正满脸红光地夹起一片刚涮好的羊肉，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夸赞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顾清阑默默地为他斟满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动。
自己这个曾经名动江南，被誉为道玄派数百年不遇的天才！
可现在，在这些人的眼中，只是一个名为“小双”，被多看一眼资格都没有的侍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暖阁内原本热烈的气氛，随着众人渐渐放下碗筷，而慢慢沉静下来。
李崇岳喝得面酣耳热，还想拉着儿子继续喝，却被李奕笑着按住了手。
“凰姐，爹，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聊点正事吧。”
李奕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暖阁内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小奕，你说，我在听。”
朱凰，优雅地用丝帕擦了擦嘴角，凤眸含笑地看着李奕。
李崇岳闻言用内力催动化解酒水，打了两个酒嗝后，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
柳知絮和黄婉儿则正襟危坐，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之前我和无双姐姐，讨论过关于‘天人’的一些猜测。”
李奕的目光先是与顾无双交汇了一下，再转向朱凰缓缓开口。
“天人”二字一出，李崇岳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又警惕。
这里李奕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从柳若妍那里第一次听闻，到后来与附身降临的真实天人牧星者交手的经过，让李崇岳和柳知絮有了基本的认识。
“我们认为，所谓的‘天人’，或许并非传闻中的域外仙神或者天魔。”
李奕语出惊人，“他们更像是一群……因为各种原因，追求长生不死，最终却失败了，被困在某种特殊状态下的‘囚徒’。”
“囚徒？”李崇岳忍不住出声，满脸都是匪夷所思，“什么意思？谁能困住这些听起来就非常厉害的‘天人’？”
李奕没法回答父亲一个有实据的答案，而是看向朱凰。
“小奕，你打算怎么做？”
果然，朱凰的脸上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李奕见状，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在草原的妻子萧潇，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
提到即将出世的孩子，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等孩子平安降生后，我打算前往圣山，先把圣宗这个麻烦彻底解决掉，然后，闯通天塔！”
“一方面是解决圣宗的隐患，另一方面，也是想去验证一下这个‘囚徒’的猜想，看看能否从通天塔里，得到更多关于天人的秘密。”
“毕竟，我与牧星者有过交手，它并不算很强。”
“你的想法，很大胆有趣。”
朱凰听完后，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不过，可能不全对。”
“哦？”李奕挑了挑眉，“凰姐有何高见？”
“皇室秘典中有历朝历代相关的绝密记载。”
朱凰的目光变得悠远，“传说上古时代，确有惊才绝艳的强者，试图窃取天地权柄以求永生，最终失败，被天地法则镇压，化为‘囚徒’，永世不得超脱。”
这番话，印证了李奕和顾无双的部分猜想。
李崇岳听得云里雾里，但“窃取天地权柄”、“被天地法则镇压”这些字眼，还是让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敬畏。
“但是。”
朱凰话锋一转，“同样有传说，我们的世界并非唯一，世界之外，亦有神魔觊觎，他们会以特殊的方式降临，在世间行走，各有所图。”
“所以，‘天人’应当不止一种。”
朱凰做出总结，“既有被困的‘囚徒’，也有降临的‘神魔’，他们的存在方式和受到的限制，恐怕各不相同。”
她说到这里，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顾无双。
“道玄派，应该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支降临者势力。”
“只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或者说受到的限制，也远超其他势力。”
“朕曾经根据已有的资料猜测，他们或许根本无法离开隐秘宗门所在，被称为洞天福地的清溪谷半步！”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李奕身边的顾无双，此刻空灵的眸子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陛下圣明，所言极有可能！”
她站起身，对着朱凰微微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我曾在道玄派担任执事殿殿主两年，一直觉得派中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非常奇怪。”
“比如，派中地位崇高的几位太上长老，自我有记忆以来，十余年间，从未离开过祖师堂方圆百里之地，也很少露面过问宗门事务。”
顾无双作为前道玄派高层的亲身经历，为朱凰的猜测提供了直接有力的证据。
一个有记载以来，就已传承近万年，被天下武者视为正道魁首的门派，其高层竟然可能是不只一个的，无法自由行动的天人？
这个真相传出去，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这下麻烦了。”
李崇岳听明白了，他看着李奕，脸上满是担忧，“这道玄派，比想象中还要水深，你小子与现在的掌门结仇不小，只怕不好收场！”
“朕原本的计划，是准备召回挽月，让你们夫妻二人联手，携双武神之力，以雷霆之势将道玄派这个心腹大患彻底拔除。”
朱凰看着李奕，坦然说道。
“但现在看来，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还是不够，贸然动手，风险太大。”
她顿了顿，凤眸中闪过一丝赞许。
“那就按你的想法来，等孩子降生，先解决掉你已经交过手的牧星者，再对道玄派徐徐图之。”
“好。”
李奕点了点头。
这不超过一刻钟时间的对话，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量，传出去以后，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一片腥风血雨。
从头听到尾的顾清阑，终于明白了之前李奕所说“道玄派自身难保”这句话的意思。
从“天人”、“囚徒”，到“降临者”、“牧星者”。
这些她从未听过的词汇，组成了一个从未了解的真实世界暗面。
宗门上层是否为那所谓的，需要铲除的天人，顾清阑不知道。
但她不想自己熟识的师长和同门，遭遇李奕这个自己已经亲身体验过的，强大得不讲道理的武神煞星。
焦急彷徨之下，顾清阑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柳知絮，这位曾经的“带头大姐”。
然而，柳知絮似乎明白了她的目光中的含义后，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希望破灭后的顾清阑，又满含期盼地望向了血脉相连的母亲——顾无双。
她看到却是，自己的母亲正与李奕、与女帝低声交谈着，神情专注而凝重。
正在商议着如何先期准备，好在发动时能够雷霆一击，更准确地瓦解道玄派。
此刻，顾清阑感觉眼前的整个世界，彻底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