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不讲道德，只讲平衡。
这是林清婉在那个全息大厅里学到的唯一真理。
此刻，她跪在K-79坐标点的雪窝里，手里攥着一枚刚刚随她一起传送回来的芯片。
那芯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芯片里是星图。是去往“破碎星域”的单程票。
脑海里回荡着那个光团最后的警告：
【时间之锚是一种奇点物质。它带有极强的因果辐射。历史上只有三个文明试图寻找它，结果是——连同他们的母星系一起，从历史书上消失了。】
【不是死亡。是‘从未存在过’。】
从未存在。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林清婉的神经上反复拉扯。
如果失败，不仅是现在的地球会毁灭。
连过去的记忆也会被抹去。
她和秦墨轩的相遇，父亲的复健，陈锦程的赎罪，甚至那个在超市里被吓哭的小女孩……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空白。
“哈……”
林清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那是极度绝望后的神经质反应。
“真狠啊。”
她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芯片的棱角硌在掌心，疼得钻心。
“刚让我们看到希望，又一脚踹回泥里。这就是高等文明的游戏吗？”
她想把那芯片扔了。
扔进万丈深渊，然后回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完这最后的100天。
但她的手指僵硬地蜷缩着，怎么也松不开。
那是70亿人的命。
轰隆隆——
巨大的螺旋桨声撕破了风雪。
黑色的直升机像一只愤怒的巨兽，在大风中艰难地悬停。
舱门还没完全打开，一个人影就跳了下来。
高度还有两米，那人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在雪里，但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在大腿深的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冲。
昂贵的手工大衣被雪水浸透了，那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秦墨轩。
那个总是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狼狈得像个疯子。
“婉婉！”
吼声被风吹碎了，传到林清婉耳朵里时，带着明显的颤音。
林清婉抬起头，看着那个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的身影。
视线模糊了。
秦墨轩冲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甚至顾不上膝盖撞击冰面的剧痛。他一把将她从雪里薅出来，死死箍在怀里。
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哪受伤了？说话！那些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他语无伦次，双手颤抖着在她身上摸索，检查有没有伤口。他的手冰凉，全是冷汗。
“墨轩……”
林清婉任由他摆弄，声音轻得像烟，“我们搞砸了。”
秦墨轩动作一顿，捧起她的脸。
林清婉看着他的眼睛，那种深邃的、总是能让她安心的黑色。
她崩溃了。
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决堤。她抓着他的衣领，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们要死了……不仅是死，是会被抹除……连你记得我的记忆都不会剩下……只有100天……那是死路，没人能活着回来……”
她断断续续地，把“时间债”、“回滚”、“抹杀”全都吐了出来。
风雪呼啸。
秦墨轩静静地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最后归于死寂。
他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像一座被冻住的雕塑。
过了很久。
久到林清婉以为他被吓住了。
秦墨轩突然动了。他摘下满是雾气的手套，用粗糙的指腹擦掉林清婉脸上结冰的眼泪。
“说完了？”他问。声音很稳，稳得不正常。
林清婉吸着鼻子，点头。
“那个什么锚，在哪？”
林清婉摊开手掌，露出那枚幽蓝色的芯片。
秦墨轩看了一眼，然后做了一个让林清婉心脏停跳的动作——他直接伸手把芯片拿过来，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内袋，贴着心脏的位置。
“你干什么？那有辐射……”
“婉婉。”
秦墨轩打断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民政局发誓的时候说了什么？”
林清婉愣住了。
“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秦墨轩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他笑了笑，眼底有些发红，但嘴角却是上扬的。
“他们说的是‘消失’，不是‘分离’。对吧？”
林清婉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一起消失，那也算是一种‘永远在一起’。”
秦墨轩把她额前的乱发拨到耳后，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去赌一把？万一赢了呢？”
“可是……”
“没有可是。”
秦墨轩把她打横抱起，他的手臂很稳，尽管在高原缺氧环境下，他的呼吸已经重得像风箱。
“林清婉，你听着。这辈子，下辈子，不管是哪个时间线，你都别想甩开我一个人去当英雄。”
他抱着她，转身走向直升机。
每一步都踩得很深，很用力。
“现在，闭嘴，睡觉。剩下的事，等吃饱了那顿煎蛋再说。”
林清婉缩在他怀里，听着那个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是比任何倒计时都更真实的声音。
她把脸埋进那件湿透的大衣里，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雪味。
那种即将被宇宙吞噬的恐惧，奇迹般地消散了。
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变成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只要这粒尘埃旁边，还有另一粒尘埃陪着。
“墨轩。”
“嗯？”
“煎蛋别放葱。”
秦墨轩的脚步顿了一下，发出一声低笑，胸腔震动着传到她耳朵里。
“遵命，老婆大人。”
直升机缓缓升空，载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
在秦墨轩的胸口口袋里，那枚芯片正闪烁着幽蓝的光，像一只在黑暗中眨眼的恶魔之眼。
倒计时：99天 23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