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撕心裂肺的痛。
这是虎真恢复模糊意识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感觉。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每一块肌肉都被撕裂，皮毛被硬生生剥开，暴露在滚烫的烙铁之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狂暴的力量肆意抛掷、揉捏。周围不再是熟悉的森林空气，而是某种粘稠、冰冷又灼热的乱流，疯狂挤压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彻底拆解。五彩斑斓却又充满毁灭气息的光带在四周急速闪烁、扭曲，看得他头晕目眩，恶心反胃。
本能让他拼命想要挣扎，想要逃离，但在这完全失重、无处着力的诡异空间里，他所有的力量都显得可笑而徒劳。庞大的虎躯只能无助地随着乱流翻滚、冲撞。
好几次，他感觉到尖锐的空间碎片或者说某种凝实的能量边缘，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身体，留下火辣辣的痛楚。一次剧烈的撞击狠狠砸在他的侧肋，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死亡的阴影如同最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的灵魂。比面对狼群，比面对任何强大野兽时都要清晰百倍。在这里，他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兽王，只是一只在滔天洪流中随时会粉身碎骨的蝼蚁。
恐惧和剧痛几乎要再次吞噬他的意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身体也要到达承受极限的刹那，他体内深处，那股与生俱来的、至阳至刚的力量，似乎被外界的毁灭性能量彻底激怒了。
嗡……
一股暖流，微弱却异常坚韧，猛地从他心脏附近迸发出来，迅速流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侵入骨髓的冰冷和撕裂感竟被稍稍驱散了几分。他的皮毛表面泛起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微光，牢牢护住了他的要害，顽强地抵抗着外部空间的侵蚀和挤压。
纯阳之体。在这绝境之中，这本能的力量，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这庇护并非绝对。乱流的力量太过恐怖，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层微光剧烈摇晃，仿佛风中残烛。他依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是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不至于立刻被撕碎。
不知在这种痛苦的混沌中漂流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就在虎真感觉体内的那股暖流即将耗尽，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的时候——
前方的混乱能量乱流深处，忽然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
那不是毁灭性的五彩斑斓，也不是冰冷的幽紫。那是一种柔和的、温暖的、乳白色的光晕。它在这片狂暴混乱的空间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异常稳定，仿佛激流中的一块磐石。
光晕的中心，隐约可见一颗形状不太规则、似石非石、似果非果的东西，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玄奥复杂的纹路，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虎真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那乱流又一次将他推开的瞬间，猛地扭动身躯，朝着那团温暖白光的方向扑去！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运。一股突如其来的空间乱流正好从他身后涌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狠狠推向了那个发光体！
砰！
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预想中的坚硬碰撞没有发生，那东西出乎意料的柔软，甚至带着一点奇妙的弹性，微微凹陷了一下，将他承受的大部分冲击力化解了。
紧接着，难以形容的事情发生了。
那乳白色的发光体，在与虎真身体接触，尤其是接触到他皮毛下那层淡金色微光的瞬间，仿佛冰晶遇到烈阳，竟瞬间软化、分解！
它化作了一股温暖粘稠、散发着难以言喻清香的浆液，顺着虎真因剧痛和撞击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以及他身体上那些细小的伤口，迅速渗入了他的体内！
“咕……！”
虎真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暖流猛地冲入喉咙，味道奇异，并不难吃，反而带着一种生命最本源般的甘甜。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但那不再是空间乱流造成的失控旋转，而是他自身内部引发的剧烈变化！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炸开了！
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无法用他有限认知描述的爆炸性冲击。无数陌生的、零碎的、光怪陆离的影像和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高耸入云、样式奇特的巨大巢穴，看到了在地上飞速奔跑的钢铁怪物，看到了形态各异的两脚生物在进行各种复杂的活动，看到了星辰的运转，看到了草木的生长与枯萎，甚至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关于能量流动的奇异轨迹……
这些信息庞杂、混乱、破碎，远超一头老虎大脑所能处理和理解的极限。他的头仿佛要裂开，痛苦的嘶鸣被堵在喉咙里。
但同时，那乳白色的暖流又飞快地流遍全身，修复着他破损严重的身体。骨头在愈合，撕裂的肌肉在重新连接，被侵蚀的皮毛恢复光泽甚至更加坚韧。外界的空间乱流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这种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舒爽同时爆发，理智与混乱在脑海中疯狂交战。
虎真再也支撑不住，在这矛盾的极致刺激下，彻底失去了意识。庞大的虎躯被残余的空间能量包裹着，朝着这片混乱区域的边缘某处抛飞而去。
……
冰冷。
湿润。
还有一种坚实的触感。
虎真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飘着细小的雪粒。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寒冷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植的味道。
他……回来了？
回到北凛雪原了？
他试图移动一下，全身立刻传来一阵散架般的酸痛，但那种被撕碎的剧痛确实消失了。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片陌生的林间地带，地势较低，积雪很厚。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雪的声音。
他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虎真猛地僵住了。
不对。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雪原还是那个雪原。但在他眼中，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复杂。
他能看到远处雪地下方，一只田鼠小心翼翼拱开雪层探出头时带起的细微气流变化；他能听到几十丈外，一滴雪水从松针上滴落，渗入泥土的轻微声响；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极其淡薄的、几个小时前一只狐狸从此经过留下的骚味。
这些感知敏锐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而且……
他的脑子里，不再是一片遵循本能的空白。
那些破碎、混乱的影像和知识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沉淀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模糊的“背景音”。他无法清晰地调用它们，但它们的存在，无形中改变了他的“思考”方式。
他看着自己巨大的、锋利的虎爪，一个不再是纯粹出于本能，而是带着一丝……“疑问”的念头，生涩地、缓慢地浮现出来：
“我……是谁？”
“刚才……那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简单得可笑，但对一直依靠生存本能行事的虎真而言，却代表着一种天翻地覆的、革命性的蜕变。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风雪吹拂着他威猛的虎脸，琥珀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超越野兽的、名为“茫然”的情绪。
他低头，看向身下的积雪，那里还残留着一些乳白色的、正在迅速消散的粘稠痕迹，散发着最后的、淡淡的异香。
就是那个东西……改变了他？
虎真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里已经没有丝毫裂痕的痕迹。
他并不知道自己吃下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从他吞下那奇异之物的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