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麓醒来的时候,身旁还睡着打小呼噜的点点,她睡眼惺忪的侧身看着他,或许在孩子的世界时间是瞬息而过,当初还那么小,在她臂弯里蜷着,如今已经能跑跳自如了。
待到妆台前,许执麓更悒郁不快,她觉得镜中人越发的变了……
并不知她心绪变化的蓼草伶俐的巧手正为她梳发,另有将各样的首饰发饰铺陈到台面上候她挑选的蔹薇,眼睛时不时在许执麓身上转一下。
以前的许执麓美的不近人情,如今体态雅媚,殊似玉人,变得让人想看又不敢多看。
她们都是近身伺候的,很多次也会无意间撞见帝妃狎戏,常常觉得羞赧。
许执麓梳妆完,去了西侧花厅,一边用膳,一边翻阅萱草整理好的诸多投帖。
心思稍霁后,便又去了书房读书,一诗以蔽之:
春色满衾香力倦,芳容应怯五更风。
身居逆境日勤读,心念仇家夜梦亲。
然而读书之心,如明镜止水,倘有所思,则芥蒂多矣,安能有成……人亦苦而自迷若此。
“娘娘,郭贵嫔和柳才人来了。”
眼下正是申时,牡丹宴应该还未散才是。
许执麓索性放下书,先去见她们。
却说天气晴朗,惠风和畅,许执麓择了景仁宫的一处玉楼待客。
楼阁高下,轩窗掩映,玉槛朱楯,回环四合。
整个景仁宫除了柳才人住的西偏殿,全都没有住人,自是归属许执麓,这处玉楼就是壁砌生光,琐窗射日。
而她慢行于几曲画栏,宛同琼楼天女。
郭贵嫔和柳才人在阶前恭迎,恍了好一会儿神,等人到了近处,更是惊艳。
但见云鬓半蓬,玉容倾艳,婀娜翩翩,睡态迟迟。
来时的诸多心思一下子就散了。
那安娘的美色也只是与宫中这些旧人相比,落在许执麓跟前便是乳莺雏燕,委实差得远。
“请良妃娘娘安,娘娘万福。”两人行礼方才起身,一左一右的陪着许执麓登楼。
许执麓觉察到二人目光有异,但并不急着问话,待至二楼眺览后苑,如今的景仁宫后殿已经大为改观,殿内图书四壁,花木扶疏,十分幽静,是许执麓强令祁郢一起批折读书之处。
一想起祁郢,许执麓低首怃然,以指拂鬓。
“娘娘,今日牡丹宴与往年迥异,歌舞献唱者皆容色出众。”郭贵嫔说话时略有斟酌,不似往常,她前不久才解禁,因为朱才人的事情也受了牵连,被禁足了三个月。
皆是因为朱才人离宫后不久,郭贵嫔就从柳才人说漏嘴时知道是秦愫算计才使得朱才人不得不去了道观,至此青灯为伴,脱离世事。
郭贵嫔感念朱才人的救命之恩,一直把朱才人当自己人,思来想去都咽不下这口气,秦愫敢算计她的人,她又如何不敢折辱报复?
乾元节之后秦愫就被废黜美人之位,幽禁冷宫,还是比王氏更偏的靠近西山的废弃冷室。
郭贵嫔暗中买通那给秦愫送饭的粗使老嬷,日日给对方汤水里放巴豆粉,以至于第十日,秦愫就因过度腹泻险些虚脱而死,最后被路筝救了回来。
这事许执麓压了下来,但还是罚她闭门思过。
虽然很不解许执麓对秦愫的态度,但她也老老实实接受了惩罚,还反思自己是不是坏了许执麓的计划。
事实上确实差点坏了事。
一切因许执麓封妃后,祁郢将那些低位份没承宠的妃嫔遣散离宫,并赐予皇室宗亲或王公大臣之事而起。
那些人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许执麓费了心思要拉拔起来的势力,偏当初她看中秦愫口齿伶俐,语言巧妙,由她出面笼络……当真是一子不慎,埋下巨大隐患。
这秦愫所依仗的从来不只是许执麓,她投诚最早,却脚踏两只船,柳寐在得了许执麓允许,又借彻查宫中门籍便利,才揪出秦愫暗中与玫嫔过往甚密的实据。
那么那批被遣散的妃嫔之中必然也存在属于秦愫发展的特别的钉子,那是她向苏令容投诚的衷心,如今这些鱼儿散入鱼塘,要拔出隐患,还得撬开秦愫的嘴。
许执麓不是没想过动秦家来迫秦愫就范,但最后大失所望,这人根本不在意家人,连她生母病死都毫无动容。
这后宫之水从来都是深水浑水,许执麓也没有轻看谁,但苏令容用一个秦愫就教会她一个极深刻的道理。
深宫内什么人都不缺,独缺信任!
信任才是后妃们之间最难琢磨也最不可得的。
大抵事近于戏则易染,心涉乎利则难逃。
自己一番苦计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巴豆未开花,黄连先结子。
盖黄连能制伏巴豆毒也,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同意。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许执麓近来都慎重许多,她看着殷切望着自己的郭贵嫔,还有自始至终稍显淡然的柳才人,思忖道,“若只是如此,你们也不会早早离席了。”
提起这个离席郭贵嫔就有点儿情绪了,“玫嫔不知从哪找出个戏耍刀剑的贱婢——”
“咳。”柳才人轻咳一声,打断郭贵嫔,然后说道,“是有一个名唤安娘的伶人,擅于舞剑,却技艺精湛,得了皇后赏酒……”
柳才人言辞更为客观,没什么个人情绪,“皇上亦有赏赐之意,但她却推辞不受。”
“分明是欲擒故纵,得了皇上一句话,就跟西子捧心似的,剑都握不住了……”郭贵嫔压着声音,仍是带着极深的情绪,若是换成正经的妃嫔邀宠献媚,她或许还会无动于衷。
偏是个身份卑贱的伶人!
整个牡丹宴上谁都看得出来安娘的出现,绝不是偶然,而是一个开始。
也即是说皇后都不等到明年大选,就要让新人来打破后宫局势了。
许执麓听了这半天,没什么情绪变化,满宫里除了皇后,余下人如今连嫉妒她都不敢。
她们受限于宫中,往来消息全靠底下人传递,而今宫中所需物品的进出,或者说宫人进出宫闱都要受严格的稽核审查,文书与腰牌,还有关引需要内司签发,如今这事是许执麓在管,她要是压下哪个宫里的关引,撤了腰牌,就等于让谁禁足,无通行牌擅入宫门会受到严惩,严重的当场杖杀。
如此一来,碰上个紧急事儿,没有符节找人都找不了。
要知道太医入宫也是要符节方能通行的。
“娘娘,此事原是不值如临大敌,只是,”柳才人等郭贵嫔发泄完一通牢骚,才又开口建言,“皇后待宫人宽大有恩,颇得人心。如今她所行之事,也不过是抬举宫女伶人,明面上并无任何惹人非议之处。”
甚至这招还收拢人心,不知多少不得出头的宫娥感念她呢。
许执麓以女医和女官来掌控宫中底层宫人的动向,时日长久了苏令容自然也琢磨到了痕迹,她到今日才以牡丹宴为契机,一出手就能打动人心,动摇她的棋势……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也是步步犀利,切人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