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听雨院时,沉香正听从二小姐的吩咐,捧着那张青布长衫的画像,战战兢兢地往正厅去。
杜若薇坐在窗前,手里捏着支没蘸墨的笔,听着院外的动静。
没过多久,院门外就传来柳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怀疑:“她真看中了?别是耍什么花样!”
紧接着,太傅杜大人沉稳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杜若薇赶紧放下笔,规规矩矩地站在屋中,脸上努力装出平静的模样。
门被推开,柳氏和杜大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柳氏一眼就瞥见桌上摊开的女戒,全都是女儿下午抄写的。
她挑眉看向女儿:“沉香说你看中了他”?
杜若薇顺着她娘手指的方向看去,沉香抱着画像站在门口。
点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女儿觉得,这位夜公子看着比旁人顺眼一些。”
杜大人捻着胡须,目光落在女儿脸上,试图从她眼里看出些端倪:“若薇,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可知他是何方人士?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性情如何?这些你都了解吗?怎么忽然又有看中的了”?
“女儿知道他是二甲第七名进士,”杜若薇定了定神,把从夜少繁那里听来的话说了些,“他家在荣德县,他爹娘开着菜馆,至于他的人品性情嘛,就劳烦爹爹帮女儿看看了”。
柳氏却不信,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为了不用抄《女诫》,不用禁足,才故意说看中了他?那夜少繁虽中了进士,可家世平平,你真看得上?”
“娘!”
杜若薇皱起眉,“女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会拿自己的婚事开玩笑?那些画像里,确实只有他看着顺眼。再说,家世好坏有什么要紧?人品好才最重要。”
“银钱够花就行了,太多也花不完,还招祸”。
柳氏瞪她,“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他一个乡下出来的进士,无依无靠,你嫁过去要受多少委屈?”
“你不怕被乡下婆婆磋磨啊”?
“女儿不怕。”
杜若薇抬眼,迎上母亲的目光,“女儿打听过了,他五叔现在在青州那边做知县,他家只有爷奶和二叔在乡下种地,其他叔伯都在开菜馆”。
“女儿又不用去种地”。
柳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杜大人拉住了。
杜大人看着女儿,缓缓道:“此事容我们再想想。你既说了看中他,那这《女诫》便先不抄了,禁足也解了。但不许再扮男装出去,安分待在府里。”
杜若薇眼睛一亮:“谢谢爹!”
柳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跟着杜大人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见杜大人低声道:“派人去查查那夜少繁的底细,看看是不是真如若薇所说。”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杜若薇瘫坐在椅子上。
杜太傅府上的飞鸽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
夜幕低垂,太傅府的书房还亮着灯。杜太傅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手里捏着一卷刚送来的卷宗,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说,夜家五房,只有老二夫妇留在乡下侍亲种瓜?”他抬眼看向躬身立在一旁的属下,声音沉稳。
“是的”。
属下恭声回话,“夜家五叔夜青岳,五年前高中外放至惠来县做县令,如今平调在潍县任县令,膝下一女在杨树村陪她爷奶,一对双生子跟在夜大人夫妇两人身边,都在当地学堂就读。夜少繁父母在荣德县开着两家食肆,生意红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夜家其余几房,都在县城开菜馆,皆是本分营生。家中孩童几乎都在学堂读书”。
杜太傅捻着胡须,眉头微展:“那夜少繁的婚约之事呢?可否有婚约,或者青梅竹马”?
属下递上一份名单,“并无与夜家定下婚约的记录。夜少繁自小便以夜大人为榜样,一心读书,除了回乡省亲,多在书院苦读,从未与哪家姑娘有过私相授受的传闻”。
柳氏端着碗参汤走进来,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这么说,他在放榜那日与众多媒婆说的婚约是假的?”
杜太傅没回头,接过卷宗继续看:“倒也未必是假,或许是儿时戏言,或是他不愿被榜下捉婿所扰,随口编的托词。”
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着夜少繁在书院的评语——“性沉毅,善思辨,家贫仍力学不辍,与同窗友爱,未见纨绔气”。
“倒是个清白人家”,杜太傅放下卷宗,语气里带了几分赞许,“虽非簪缨世家,却也耕读传家,子弟皆有正途,比那些空有爵位的草包强多了。”
柳氏把参汤放在桌上,拿起卷宗翻了翻:“食肆说起来终究是商贾营生,若薇嫁过去,怕是要被同僚家的夫人们笑话。”
“商贾怎么了”?
杜太傅看了她一眼,“夜家虽是经商,却也种了不少地,重读书,子弟皆有学识,比那些只知斗鸡走狗的勋贵子弟强百倍。你看这夜少繁,无依无靠却能考中二甲第七,可见其心智毅力皆非寻常,将来在官场必有作为。”
他想起女儿提起夜少繁时,眼里那点难得的光亮,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若薇性子跳脱,正该配个沉稳可靠的。夜家风气正,后院干净,父母宽厚,他自己又有学识,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柳氏还是有些犹豫:“可他毕竟是乡下泥腿子出来的,与咱们京中世家结亲,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我杜家看中的是人品才干,不是家世背景,”杜太傅打断她,“明日我邀他来府中坐坐,你也亲自瞧瞧。”
柳氏没再反驳,她确实也想亲自看看配不配的上她的女儿。
她虽看重门第,却也知道丈夫说得有理,夜家这份家底虽不显赫,却透着股踏实兴旺的气象,比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强多了。
杜太傅想起年轻时读过的“修身齐家”,夜家把这四个字落到了实处。这样的人家教出的子弟,想来差不了。
他合上卷宗,“让人备帖,邀夜少繁明日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