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庇护所主餐厅。
四百多人同时用餐的场面有些拥挤,但秩序还算良好。餐厅提供的是标准化营养餐:主食是米饭和全麦馒头,蛋白质来自罐装肉类和豆制品,蔬菜是脱水蔬菜复水后简单烹调,外加一份维生素补充剂。
简单,但营养均衡,热量充足。
刘乐他们坐在餐厅角落的一张大圆桌旁。爷爷奶奶、李莎莎父母、江时佑一家三口、张天算,加上刘乐和李莎莎,刚好十个人。
“这菜……味道还行。”爷爷尝了口炖菜,点点头,“就是淡了点。”
“淡点好,健康。”奶奶说着,给李莎莎夹了块肉,“莎莎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李莎莎笑着道谢,又转头给刘乐夹菜:“乐,你也吃。”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大家似乎都在刻意维持正常,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今天的菜怎么样,房间的通风好不好,江陶的作业写完了没。
但刘乐能感觉到,桌子底下,李莎莎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很紧。
江时佑在给儿子剥鸡蛋,动作很慢,很仔细。张天算埋头吃饭,比平时安静得多。温欣怡小声哄着儿子多吃蔬菜,声音轻柔得有些过分。
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刘乐忽然眼神一凛。
感知的边缘,出现了奇异的能量波动。
他看了一眼手表:2027年6月20日,晚上八点十七分。
前世,集体猝睡发生在11月20日晚上九点左右。
时间,对不上。但他可以确定,尸族开始动手了!
刘乐放下筷子,站起身。
桌边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去趟指挥中心。”他说,声音平静,“你们继续吃,不用等我。”
“乐……”李莎莎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
刘乐回头,弯下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没事,我去看看监控。很快回来。”
他转身离开餐厅,脚步不疾不徐,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进入通往指挥中心的专用通道,合金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
时停·万籁俱寂。
无形的领域以刘乐为中心展开,但这次不是完全静止,而是形成一层极其微薄的时间隔膜,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笼罩了整个地下庇护所的范围。
隔离了一切能量入侵。
他推开指挥中心的大门。里面已经有三名值班人员,都是江时佑精挑细选、绝对可靠的心腹。
“封闭所有出入口。”刘乐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室里响起,“打开所有外部监控!接入还能工作的城市公共监控网络!我要看到外面的情况!立刻!”
“是!”
操作台前的技术人员立刻开始执行指令。厚重的合金闸门开始下降,通风系统切换到完全内循环模式。
刘乐走到主控制台前,调出所有监控画面。
江山集团大楼内部的监控——还有少数值班人员在办公室里,有人趴在桌上小憩,有人在看视频。
大楼外的街道监控——晚高峰刚过,车流依然密集,路灯已经亮起,便利店门口有人进出。
更远处,通过网络接入的市政监控画面——地铁站里人流如织,商场霓虹闪烁,居民楼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刘乐知道,这正常,只剩最后几分钟了。
江时佑和张天算这时也赶到了指挥中心。两人脸上都没有血色,但眼神还算镇定。
“来了?”江时佑问。
“快了。”刘乐盯着屏幕,“让餐厅里的人做好准备。无论看到什么,不准尖叫,不准乱跑。”
张天算咽了口唾,死死沫盯着大屏幕。
餐厅里,大屏幕突然亮起。
原本正在播放的轻音乐戛然而止,画面切换成了多屏监控——左上角是江山集团大楼门口,右上角是附近十字路口的交通探头,左下角是更远处的商业街,右下角……是网络接入的某个一线城市中心广场的实时直播。
正在吃饭的人们都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左上角画面,江山集团门口。
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白领女性,走着走着,突然身体一软,直接扑倒在地。手机摔出去老远,屏幕碎裂。
她倒下后就没再动过。
紧接着,她身后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也毫无征兆地倒下,脸砸在人行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三个,第四个……
右上角,十字路口。
绿灯亮起,等待的车流开始移动。最前面那辆白色轿车刚开出停车线,突然一个歪斜,直直撞向路边的电线杆。“砰”的一声巨响,车头变形,安全气囊炸开。
但司机没有从车里出来。
后面的车接二连三地失控——有的撞上前车,有的冲上人行道,有的在原地打转,直到撞上什么才停下。
十字路口在三十秒内变成了废车场。
而所有车里的人,没有一个打开车门。
左下角,商业街。
逛街的情侣、带孩子的一家三口、发传单的兼职学生、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倒下。
有人倒在长椅上,头歪向一边。有人直接趴在路中间,手里的购物袋散开,东西滚了一地。有个小孩倒在母亲身边,小手还抓着母亲的衣角。
右下角,中心广场的直播。
那里人最多,倒下的人也最多。
先是边缘的几个人毫无征兆地瘫倒,然后像是传染病一样,倒下的人圈迅速向内扩散。有人试图跑,但没跑几步就软倒在地。有人尖叫着想要扶起身边的人,但刚弯下腰,自己也倒了下去。
仅仅两分钟,偌大的广场上,每一个能站着的。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没有预兆。就是那么突然地,失去了所有意识,陷入最深沉的“睡眠”。
控制室里,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屏幕。
“这……这是……”张天算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江时佑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屏幕。他看到一辆公交车歪斜着撞上护栏,里面隐约能看到倒下的乘客身影;看到一家便利店门口的店员倒在收银台旁;看到居民楼里,几扇窗户后有人影晃了晃,然后消失——大概率也是倒下了。
更可怕的是交通。失去司机的车辆互相碰撞、追尾、冲上人行道。十字路口瞬间变成废铁坟场,油箱破裂,火光开始窜起,浓烟滚滚。爆炸声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隐约传来。
混乱在几分钟内就达到了顶峰,然后又迅速归于一种死寂的诡异。只剩下车辆警报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网络信号在减弱……”操作员颤抖着报告,“公共摄像头断联越来越多……外部网络……快断了!”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一片接一片地变成雪花,或者直接黑屏。最后,只剩下江山集团自身布置在建筑内外、通过有线连接的几十个监控探头还在工作,忠实地记录着附近街道和楼宇入口处的惨状。
那些画面里,倒伏的人体随处可见,姿态扭曲。车辆或撞毁,或静静地停在路中央。火焰在几处燃烧,黑烟升腾。没有呼喊,没有奔跑,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沉睡般的死寂。
控制室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嗡鸣,和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张天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扶着控制台,喃喃道:“全……全倒了?外面……外面那些人……都……”
“百分之九十,或者更多。”刘乐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得像寒潭,“明天凌晨四点左右,他们才会‘醒来’。以另一种形态。”
他看向江时佑和张天算:“通知下去,加强内部巡逻,安抚人员情绪。从现在起,庇护所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任何异常,立即报告。”
“还有,”他补充道,声音低沉,“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明天天亮后,我们将要看到的,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三人回到餐厅。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张大了嘴,食物从嘴角掉出来都没察觉。有人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餐盘上。有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怎么……怎么回事?”一个年轻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没人回答她。
因为屏幕上的画面,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变黑。
右下角的广场直播最先中断——信号源消失了。然后是左下角的商业街监控,画面闪烁几下,变成了雪花。右上角的交通探头,在拍到一辆燃烧的汽车爆炸后,也暗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左上角——江山集团门口的监控,因为是直连的有线线路,还在顽强地工作。
哭泣声开始响起,先是压抑的抽泣,然后是放声大哭。
“妈……妈妈还在家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糊了满脸,“我该带她一起来的……我该带她来的……”
“我儿子……我儿子今天加班……”一个中年妇女死死抓着餐桌边缘,指甲掐进木头里,“他说下班就过来……他说……”
恐慌像病毒一样蔓延。
但角落的那张大圆桌,异常安静。
爷爷奶奶紧紧握着手,两人都在颤抖,但谁也没哭。李莎莎的父母脸色惨白如纸,母亲捂着嘴,父亲搂着她的肩。
温欣怡把儿子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屏幕。江陶在妈妈怀里不安地扭动:“妈妈,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哭?”
“没事,没事……”温婉的声音在抖。
张天算盯着屏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江时佑则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而李莎莎……
她一直看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她猛地转过头,扑进刘乐怀里。
刘乐从刚才回来,就一直站在她身后。他抱住她,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
“乐……”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口,“那些人……都死了吗?”
“嗯。”
“我们……我们会死吗?”
刘乐收紧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不会。”他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谈论生死,“有我在,谁都不会死。”
这句话,他说给李莎莎听,也说给桌边所有他在乎的人听。
餐厅里,哭声、祈祷声、崩溃的嘶喊声,混成一片地狱般的背景音。
而大屏幕上,最后的有线监控画面还在继续——
街道,正在变成坟场。
城市,正在死去。
而末世——
在2027年6月20日,晚上八点四十七分。
提前五个月,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