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乐坐在尸山之巅,双手扶着那柄锈蚀斑驳、插入血肉的大剑,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意义,唯有血色月轮在天穹缓缓偏移,投下深浅不一的暗红阴影,掠过层层堆积的尸骸,掠过他银白的发,在他空洞的眼中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血气与死寂,死死锁定了天边那道山峦般的轮廓。
那是火魔。
人形,巍峨超过两百米,如同神话中走出的巨人,却又带着末日般的残破。它背靠着一座远比尸山高大、由某种暗沉金属与岩石混合而成的奇异山脉,颓然坐在地上,仿佛疲惫到极致的君王,倚靠着冰冷的王座。
它通体漆黑,如同最深邃的夜凝聚而成,但体表却并非光滑,而是不断有暗红色的、粘稠炽热的岩浆缓慢流淌、滴落,在身下汇聚成一片小小的、永不凝固的熔岩潭,照亮周围嶙峋的骸骨与晶簇。它头生一对弯曲向后的巨大犄角,此刻也布满裂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头颅——半边头骨连同部分脸颊已然破碎、缺失,形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缺口,如同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生生轰碎。
无边的压迫感从它静止的身躯中弥漫开来,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是凡物面对天灾般的本能战栗。然而,这压迫感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更加浓郁的、无法掩盖的破碎与死寂。它的生命气息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微弱、混乱、布满裂痕,显然已到了彻底湮灭的边缘。它没有意识,只有残存的本能,让这具伟岸的躯壳维持着最后的姿态。
火魔空洞的、燃烧着暗淡火焰的巨眼,也正“望”着尸山方向,望着山顶那个银白如雪的身影。
四目相对。
一边是神明残骸般的死寂,一边是凡人杀戮后的虚无。
同样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只有一片荒芜。
火魔就在那里,靠着山,一动不动,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它破碎的身躯姿态,隐约透出一种守护的意味,守护着身后那座山,或者山后的什么。
刘乐麻木的目光,缓缓移向火魔那破碎的半边头颅。透过狰狞的缺口,在那些缓慢蠕动的、如同熔岩脑浆般的物质深处,他“看”到了一颗约莫拳头大小的晶核。
那晶核同样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光芒极度暗淡,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化作飞灰。然而,即便是如此残破的状态,它自然散发出的能量气息,依旧滔天!那是超越了刘乐所有认知的层次,是真正属于九阶生命的核心!哪怕只是残骸,也足以令天地失色。
但刘乐眼中并无贪婪,甚至没有兴趣。
在经历了尸山血海的杀戮,在完成了“时溯·未伤裁定”的顿悟后,他对自身时间异能的本质,有了更深一层冰冷而绝望的认知。
时间异能,并非简单的加速、停滞或倒流。它更像是一种高维存在对低维世界的干涉。在四维乃至更高维度的视角下,时间并非一条奔流不息的河,而是一张张同时存在、层层叠叠的画卷,是一块块同时凝固、彼此平行的宇宙。
“时溯”能够倒流伤势,本质上,并非真正逆转了三维世界的时间箭头,而是他以自身意志为锚点,短暂跃升视角,从那些同时存在的“画卷”中,裁定了其中一张描绘着“自己未受伤状态”的画面为“真实”,并强行将当前三维的“现实”,向着那个被裁定的高维“状态”同步。
然而,这并非没有代价。完成“裁定”所消耗的,是存在于更高维度的时间异能本身。
高维的时间异能,并没有随着三维身躯的回溯,而恢复。
身处三维的他,只是这种力量的载体和桥梁。异能消耗后,需要通过他这个“桥梁”,从三维世界中汲取能量来恢复。
可悲的是,任何存在于三维世界的能量——无论是晶核,还是火晶——其本质都只是三维的“力”。用三维的“力”,去打磨、壮大、晋升那本质上属于更高维度的“时间规则”,如同试图用水滴凿穿宇宙壁垒,根本不可能!
那随着异能进阶,反哺的生命质变,体质强化更无从谈起。
时间系的晋升之路,被锁死在了更高维度,而他被困在三维的躯壳里,找不到那把钥匙,看不到那座阶梯。
……
火魔靠着山,如同守护王座的濒死君王。
刘乐坐在尸山之巅,如同血海中崛起的、漠视神明的渎神者。
他的目光,越过火魔巍峨的身躯,试图探向它身后那座奇异的山脉。山后,隐隐传来一种无法理解、无法形容的能量波动。那波动极其隐晦,却带着一种超越火魔本身残破威压的、难以言喻的“层次”感。
或许,那就是火魔残存的本能,也要死死守护的东西。
或许,那也是这些散落各处、作为“火晶”的能量副产物,真正的本源。
一个九阶强者,即便濒死,即便意识破碎,其本能也要守护的东西……其价值,或许高过九阶本身。
刘乐动了。
他缓缓地、将插入尸山的锈蚀大剑,拔了出来。
然后,他提着剑,一步步,走下这座由他亲手堆积的、百米高的尸骸之巅。
脚步沉稳,踏过粘稠的血泊,踩过僵硬的肢体,银发在身后微微摆动。
他走向尸山脚下,走向那片更加辽阔、骸骨与疯狂生物更多的苍白大地,走向这条由无数尸体铺就的道路的尽头——火魔的方向。
他的行动,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
火魔周围,那些漫无目的游荡、或被尸山血气暂时震慑的无数火毒生物——它们形态更加怪异,有的保留了部分人形但肢体异化,有的则完全变成了扭曲的怪物,周身燃烧着不稳定的火焰——仿佛瞬间被激怒,或者说,被某种更深层的本能驱动。
它们不允许!不允许这个渺小的、银发的渎神者,以如此平静、甚至漠然的姿态,走向它们本能敬畏的神明残骸!
“吼——!”“嗷——!”“嗬啊——!”
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如同被触犯了最神圣的禁忌,海潮般的咆哮从火魔周围的山岩下、骨堆后、熔岩潭边爆发!
比之前冲击尸山更加庞大、更加狂暴、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气息接近三阶的扭曲生物,如同暗红潮水,向着独自前行的刘乐,轰然席卷而来!杀意滔天,要将这亵渎者彻底撕碎、焚尽!
刘乐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逆着暗红色的、毁灭的潮水。
锈蚀的大剑再次挥起。
一个个扑来的、形态狰狞的怪物,在他身边倒下。有四肢着地、口喷烈焰的犬形生物;有背生骨翼、俯冲抓击的怪鸟;更多的是那些彻底被火毒扭曲、面目全非的人形或类人生物。
剑光并不璀璨,甚至显得晦暗。但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带走一条疯狂的生命。血,不是鲜红,而是暗红、炽红、甚至带着火星的液体,不断溅起,染红他银白的发,溅在他新生的、却又迅速被战斗留下痕迹的脸上、身上。
他的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怪物的利爪撕开他的皮肉,火焰舔舐他的躯体,撞击让他骨骼发出闷响。
他只是漠然地感知着伤势,然后,意念微动。
时溯·未伤裁定。
微妙的时间波纹掠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恢复如初。
他不断从脚下、从倒下的怪物旁捡起暗红色的火晶,塞入口中,维持着“灵能超载”的运转,也承受着火毒进一步的侵蚀。新的暗红裂纹刚刚浮现,便在下一次“时溯”中被抚平。
但侵蚀并非毫无痕迹。在一次次的吸收与“回溯”拉锯中,他那双刚刚恢复、墨黑沉静的瞳孔,其深处,开始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猩红的颜色。这红色越来越明显,最终,将他的双瞳彻底染成了如同燃烧余烬般的赤红。
银发,红瞳。
提着一柄不断斩杀、不断锈蚀、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大剑。
在无边骸骨与疯狂生物的包围中,一步步,踏着血与火,逆潮而行。
他的身影,在尸山血海的背景下,在血色月轮的映照下,竟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混合着极致残酷与漠然帅气的诡异美感。如同从地狱最深处走出的杀神,只为前行,不问归途。
时间,在厮杀中再次被模糊。
不知走了多久,杀了多少。
尸骸在他身后铺成了新的道路,而他的前方,火魔那巍峨如山的身躯,越来越近,带来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几乎令人窒息。
他终于走到了火魔脚下。
抬头望去,那破损的头颅如同悬空的巨岩,流淌的岩浆如同垂落的赤红瀑布,暗淡的九阶晶核在破碎处隐约可见。
火魔那空洞燃烧的巨眼,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聚焦”在了脚下这个渺小如尘埃、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冰冷与杀戮气息的银发身影上。那巨大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辨识的神采一闪而过,像是沉睡了万古的巨兽,被一只蝼蚁的脚步声惊扰,投来一瞥。
但下一刻,那微弱的神采便被更加浓郁的破碎与死寂吞噬、碾碎,重新化为一片虚无的空洞。它连维持一点“注意”的力量,似乎都已耗尽。
站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着那即便濒死也如苍穹压顶般的威压,刘乐赤红的瞳孔中,依旧没有丝毫畏惧。
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以及,在麻木深处,一些被这极致压迫与自身绝境勾起的、破碎的记忆碎片,悄然翻涌:
自己很小时,就被父母抛弃。
爷爷奶奶慈祥却疲惫的笑容,最终化为两具冰冷的骸骨和一句“好好活下去”的遗嘱。
以为终于得到的爱情,转身却是背叛与算计。
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给予他末世第一份告诫的算命先生张天算,最终也病死在肮脏的聚集地角落,无人问津。
冰冷的声音,从他喉间挤出,带着自嘲:
“亲情?”
“爱情?”
“友情?”
“全都……与我无缘。”
他缓缓举起手中锈迹斑斑、剑刃甚至已经卷曲的大剑,指向头顶那尊庞大无比的神明残骸。赤红的瞳孔中,那麻木的深处,一点冰冷的、炽烈的、纯粹属于战意的火焰,骤然点燃!
“我不是龙傲天。”
“我不是主角。”
“但那又怎样!”音量陡然拔高,带着嘶哑的咆哮。
他微微屈膝,脚下坚硬的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银发无风自动,赤红瞳孔中战意如火山喷发!
“我也要变强!我也要活下去!”
“我——绝不放弃!!!”
最后一声怒吼,如同受伤孤狼对月的长嗥,撕破了这片死亡国度的死寂!
话音未落!
“轰——!!!”
他脚下地面轰然炸裂!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银红交织的流光,将速度与力量在“时缓”与“灵能超载”下催发到自身此刻的极致,悍然拔地而起,如同逆射向苍穹的流星,袭向那尊高达两百多米、即便濒死也散发着九阶威压的——火魔!
这不是计算得失的冒险。
这不是充满侥幸的越阶挑战。
这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主角”面对强敌时,带着光环与信念的爆发。
这是一个被命运抛弃、被苦难浸透、在孤独与杀戮中麻木、却依旧死死抓着“活下去”这唯一执念的悲惨者,在看清前路近乎绝壁后,向着那绝壁发起的、最纯粹、最不计后果的冲锋!
是用尽所有挣扎后,对所谓“宿命”与“阶层”的最后一记耳光!
是独属于小人物的、在尘埃中也试图震彻苍穹的——战歌!
一阶,战九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