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回音仿佛还在耳畔，掌心那枚小小的U盘却已从冰冷变得滚烫，像一块烙铁，深深嵌进她的命运里。
沈清澜坐在梳妆台前，台面上摆着陆氏周年庆的邀请函，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她拿起那支正红色口红，旋出膏体的动作缓慢而坚定。镜子里的人，眉眼依旧精致，只是眼底那簇火焰，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也都要荒凉。
“未婚妻……”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唇畔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冰冷，没有温度。陆允辰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伴侣，而是一个能与他共舞在深渊边缘的同类。而顾云深……那条盘踞在她精神世界里的毒蛇，陆允辰要她亲自去喂饱他的自信，让他以为猎物依旧在掌控之中。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云深发来的信息，提醒她下周的“深度治疗”预约。文字一如既往地温和体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曾经，这些言辞是她混乱世界里的浮木，如今再看，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蛛丝。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简洁，顺从。
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 anticipation——一种混杂着恨意与决绝的期待。
* * *
心理咨询室依旧弥漫着令人放松的香氛，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斑驳的光影。顾云深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坐在他常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姿态闲适，如同一位耐心十足的牧羊人。
“清澜，你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声音温和，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手术刀，试图剥离她所有的伪装，“上次晚宴的事情，我知道对你影响很大。不必在我面前强撑。”
沈清澜蜷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指尖微微收紧。她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眼里适时地氤氲出一层脆弱的水光，如同迷路的小鹿。
“顾医生……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最近，总是梦到妈妈……梦到蓝湾那片海……”
她仔细观察着他。听到“蓝湾”二字，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没能逃过她的眼睛。那是一种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本能反应。
“那一定很痛苦。”顾云深倾身，递给她一杯温水，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告诉我，梦里发生了什么？”
沈清澜接过水杯，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我梦见妈妈站在礁石上，回头看我……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海浪声太大了……我听不清……”她的语速很慢，带着回忆的迷茫和痛苦，“然后……然后她就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海水里……”
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她眼角滑落。这不是纯粹的表演，母亲惨死的真相如同梦魇缠绕着她，此刻正好成为最真实的道具。她将脸埋入抱枕，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备受折磨、寻求依赖的求助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顾医生，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精神出了问题？我有时候，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幻觉……”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向他，那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与无助，仿佛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顾云深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有关切，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因这完美“病症”而生的满意。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心理医生特有的、既不疏离也不逾矩的安抚。
“清澜，信任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催眠般的力量，“你的精神没有问题，你只是承受了太多。那些记忆不是幻觉，是你潜意识在试图保护你，也在试图告诉你真相。我会帮你，把一切都理清楚。”
他的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曾经让她感到安心，此刻却只激起一阵生理性的厌恶。沈清澜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向他的方向靠拢了一点，汲取那虚伪的温暖。
“我只相信你，顾医生。”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哭泣后的沙哑和依赖，“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句话取悦了他。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光芒。他喜欢这种被全然依赖、被奉为神只的感觉。
“下周的深度治疗，我们需要更深入地探索你的潜意识，尤其是关于蓝湾项目的记忆碎片。”顾云深的声音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可能会有些不适，但这是痊愈的必经之路。你愿意完全信任我，跟随我的引导吗？”
沈清澜看着他，看着这张曾经让她心生悸动、如今只余下冰冷算计的俊美面孔。她用力点头，眼神纯净得如同初生的婴孩，仿佛将所有的灵魂都愿意交托于他。
“我愿意。”她说。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安静的咨询室里，却重逾千斤。这是一场交易，她用最极致的“信任”表演，换取靠近真相的机会，换取将毒蛇引入陷阱的入场券。
* * *
离开心理咨询室，外面阳光刺眼。沈清澜坐进自己的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脸上所有脆弱和依赖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深可见骨的恨意。
她从包里拿出湿巾，用力擦拭着刚才被顾云深碰触过的肩膀，直到皮肤泛起红痕，仿佛要擦掉那令人作呕的触感。
手机震动，是陆允辰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陆氏周年庆的座位图。她的名字，被安排在陆允辰的旁边，位置醒目。而顾云深的名字，巧妙地安排在了与他们相隔不远，却又足以观察全局的位置。
他是在提醒她，舞台已经搭好。
沈清澜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扔回包里。她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城市的霓虹初上，光芒流转，映照在她冰冷的瞳孔里。
她摇下车窗，让冰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试图吹散胸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窒闷与暴戾。对顾云深演绎的“信任与依赖”，比想象中更消耗心神。那是一种将灵魂撕裂，一部分沉浸在复仇的火焰里，另一部分却要模拟出纯粹依赖的扭曲感。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她无意间瞥向街边一家高档餐厅的落地窗。窗明几净，里面坐着笑语晏晏的男男女女。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模糊的身影，忽然定格在一个角落。
是顾云深。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优雅长裙的女人，背对着街道，看不清面容。但顾云深脸上的表情，是沈清澜从未见过的温和与……真实。他甚至微微倾身，替对方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动作自然亲昵。
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个女人是谁？
绿灯亮起，后面的车辆不耐地鸣笛。沈清澜猛地回过神，踩下油门。车子驶离的瞬间，她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餐厅里的那一幕。
顾云深似乎若有所觉，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玻璃窗，与她镜中的视线遥遥撞上。
隔着喧嚣的车流与冰冷的玻璃，他原本带着温情的眼眸，在接触到她视线的刹那，瞬间恢复了惯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被她窥破秘密后的……冰冷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