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成都城内却没有半点正午该有的喧嚣，反而被一层浓重的恐慌笼罩，像一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主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紧闭着门板，门楣上的幌子耷拉着，沾满了尘土，偶尔有风吹过，发出 “哗啦” 的轻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只有主街道的零星几家吃食店和酒馆还开着门，门板半掩，店内光线昏暗，挤满了神色凝重的食客，没人高声喧哗，只有压低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出来，混着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和淡淡的汗味，形成一种压抑的氛围。
“听说了吗？张任将军…… 张任将军他率军投降西凉军了！” 一个身着短褐的汉子，端着粗瓷碗，声音压得极低，却依旧难掩语气中的震惊，碗里的米粥随着他的颤抖，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文士，猛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眉头紧锁：“不可能！你休要胡说！张任将军乃我益州第一名将，忠勇无双，怎么可能投降？定是西凉军散布的谣言，想扰乱我军军心！”
“可不是谣言！” 邻桌一个商贾打扮的汉子凑了过来，脸上满是颓然，“我表弟在州牧府当差，昨日亲耳听到王累大人哭着禀报，说张任将军不仅投降了，还当了西凉军的先锋，正跟着庄凯的大军往成都来呢！连梓潼的冷苞将军，都被他一箭射杀了！”
这话一出，店内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一个老者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哎，若连张任将军都降了，这成都…… 还有什么指望？刘璋子承父业，把这天府之国搞得乌烟瘴气，东州兵欺压百姓，豪强兼并良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依我看，不如直接开城投降，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你这老东西！竟敢说这种话！” 旁边一个年轻后生猛地站起身，指着老者怒斥，“益州是我们的故土，怎能轻易投降外敌？大公子刘循已经统领全军守城，我们理应支持大公子，与成都共存亡！”
“共存亡？” 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大儿子前日已经被抓去充军守城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小儿子。若不是小儿子生来腿脚残废，怕是也难逃一劫！我们守着这座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刘璋继续享乐，还是为了让我们这些百姓白白送命？”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你看看，这就是我们家三天的口粮。城里的粮食都被官府征用了，说是要守城，可我们这些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怎么守城？”
后生看着那半块麦饼，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店内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有人咒骂刘璋昏庸，有人担忧家人安危，有人主张抵抗，有人盼着投降，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都透着一股无力回天的悲凉。
街道上，偶尔有一队士兵匆匆走过，他们身着甲胄，手持长枪，神色紧张，时不时呵斥着路边的百姓，催促他们回家，不许聚集。几个兵卒正拉着一个年轻汉子往城墙上走，那汉子的妻子哭喊着追赶，却被兵卒一把推开，摔倒在地上，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两道痕迹。这样的场景，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抓壮丁的告示贴满了城墙，越来越多的百姓被强行拉上城墙，加固城防，守城的士兵数量在增加，可军心却越来越涣散。
城外，成都平原一马平川。庄凯率领的八万西凉大军，在北门外十里处扎下营寨，连绵的营帐如同白色的海洋，旌旗飘扬，“庄” 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气势磅礴，令人望而生畏。
中军帐内，烛火通明，一张巨大的舆图铺在案几上，上面详细标注着成都城的城门、街道、府库、粮仓等位置。庄凯身着金黄战甲，正站在舆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成都城的布局。法正、马超、姜冏、赵虎、张任等人分坐两侧，神色各异。
“前方就是成都北门了，” 庄凯转过身，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可知北门由谁镇守？城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法正起身，手持一卷绢书，躬身道：“禀大公子，李严、张松昨日送来密信，详细禀报了城内的情况。刘璋听闻剑阁、梓潼相继失守，张任将军归降的消息后，急火攻心，当场晕倒，至今昏迷不醒。如今城中由刘璋长子刘循主持大局。”
他展开绢书，继续说道：“刘循起初主张弃城突围，向西南逃往牂牁郡，意图收拢残部，积蓄力量，日后再图反攻。但张松、李严二人力主守城，劝说刘循依托成都坚固的城防，与我军对峙。刘循最终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如今已完成部署，刘循亲自率领一万精兵镇守北门，黄权率领五千兵马镇守南门，东西两门各由两千士兵驻守，分别由张肃、张松、费观、董和四人统领。城中府库粮草充足，据估算，可供守军食用一年之久。”
法正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张松在密信中承诺，届时会伺机而动，打开东门城门，接应我军入城。他还说，城内百姓多有不满，军心涣散，只要我军发起进攻，他便能在城内制造混乱，里应外合，拿下成都易如反掌。”
庄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张松、李严二人识时务，届时拿下成都，当记他们大功，予以重赏。” 他转向法正，“庞德、阎行他们现在到了哪里？何时能抵达预定地点？”
“回大公子，” 法正答道，“今早斥候来报，庞将军、阎行将军与甘宁将军率领的两万大军，此刻距离成都南门约三十里外，正在加速行军，估摸午后便能抵达南门外的预定扎营地点，与我军形成南北合围之势。”
庄凯走到舆图前，手指在成都城的南北两门之间划过：“成都城墙高大厚壮，城防完备，硬攻必然伤亡惨重。刘循将主力部署在南北两门，显然是判断我军会从这两处主攻。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
他目光一凝，语气变得坚定：“传我命令，命庞德、阎行抵达后，在南门五里外扎营，加固防御，不得贸然进攻。明日清晨，待我军在北门外升起狼烟为号，他们便与我军协同，一同佯攻南北两门，务必声势浩大，让刘循误以为我军主力真的在死磕南北两门，吸引城中守军的注意力。”
“而我们的真正目标，是东门！” 庄凯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东门的位置，“东门守军仅有两千，且有张松作为内应，是城中防御最薄弱的环节。仲奕！”
“末将在！” 姜冏立刻起身，躬身领命。
“你率领三千轩辕营精锐，今夜便悄悄绕至东门附近，隐蔽待命。” 庄凯吩咐道，“明日清晨，待我军在北门发起佯攻，吸引城中主力注意力后，你便在东门外接应张松。一旦他打开城门，你便立刻率领轩辕营入城，不可恋战，兵分两路：一路直奔北门，牵制刘循的主力部队，不让他回援东门；另一路则直扑州牧府，抓捕刘璋以及黄权、王累等顽固抵抗的将领，瓦解城中的指挥中枢。只要毁了他们的指挥核心，成都便不攻自破！”
“末将领命！” 姜冏高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庄凯的目光转向张任，语气变得温和了几分：“师兄，此次拿下成都，还得劳烦你随我去北门城下，劝说刘循开城投降。”
张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吟片刻，说道：“大公子，刘循年少气盛，急于证明自己，如今又执掌兵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乃刘璋长子，又深受传统礼教束缚，绝不会轻易开城投降。末将担心，此番劝降，怕是难以奏效。”
庄凯笑了笑，摆了摆手：“师兄放心，我并非真的指望他投降。”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只是想让他更加生气，更加坚信我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门。你乃益州名将，昔日在益州军中威望极高，如今你归降我军，还亲自到城下劝降，刘循定会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怒火中烧之下，只会更加集中兵力防守北门，从而放松对东门的警惕。这，才是我让你去劝降的真正目的。”
张任恍然大悟，躬身道：“末将明白了！大公子深谋远虑，末将定不辱使命。”
“好！” 庄凯点了点头，又看向马超，“孟起，你率领五千西凉铁骑，跟在我与张将军身后，前往北门城下。不必发起进攻，只需列阵造势，让城内的守军看到我西凉铁骑的威慑力，进一步坚定刘循的判断，同时也能震慑城内的军心。”
“末将领命！”马超起身应道。
“大公子，那俺呢？” 赵虎见众人都有了任务，唯独自己没有，忍不住站起身，急声问道。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震得帐内的烛火微微晃动。
庄凯看着他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子威别急，明日清晨佯攻北门，你便作为先锋，率领步兵营带头冲锋。记住，只是佯攻，不必真的强行攻城，只需制造出猛攻的假象，吸引城中守军的火力即可。”
“好嘞！” 赵虎大喜过望，拍着胸脯保证，“大公子放心！明日俺定要冲在最前面，让那些益州兵尝尝俺的厉害！”
庄凯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好了，诸位都各自下去准备吧。仲奕的轩辕营今夜便出发，务必隐蔽行踪，不可暴露；师兄、孟起，待会随我前往北门；子威，做好明日佯攻的准备；军师，你留在中军帐，统筹全局，与庞德、阎行保持联络，随时通报情况。”
“诺！” 众人齐声应道，纷纷起身离去。
中军帐内，只剩下庄凯一人。他缓缓走到舆图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成都城的位置，这座城市，是益州的心脏，是天府之国的核心。拿下成都，便意味着初步平定益州，意味着他的势力版图，将从西凉、汉中，扩展到这片富庶之地。
整合三地的人力、物力、财力，他便能形成据天下之脊、俯视中原的态势。到那时，无论是河北的袁绍，还是许昌的曹操，亦或是江东的孙策、荆州的刘表，都将不再是他的对手。平定天下，结束这乱世纷争，建立一个安稳的王朝，这个埋藏在他心中多年的梦想，终于离他越来越近了。
一阵微风吹进帐内，吹动了案几上的绢书，也吹散了他的思绪。庄凯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思念。离开汉中，已经快三个月了。他想起了妻子马云禄，想起了她在城楼上为自己送行时的模样，想起了她眼中的担忧与期盼；他更想起了当时刚满半岁的儿子庄虹，离开时，儿子还在襁褓中，只会咿呀学语，如今，想必已经能认出人了，不知道会不会开口叫 “父亲” 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那是出发前，马云禄亲手系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刻着一个 “虹” 字，是儿子的名字。指尖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连日征战的疲惫与戾气。
“云禄，虹儿，” 庄凯对着舆图，喃喃自语，“再等我几日，待我拿下成都，平定益州，便立刻回汉中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