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在办公室对着招商推介材料修改第三稿时，园区企业审核组的张小丰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材料，脸色有些为难：“王主任，刚收到一份入园申请，是城关镇那边推过来的，企业叫“宏源无害化处理公司”，说是做病死畜禽无害化处理的。材料我初步看了下，有点问题。”
王兵放下笔，接过材料翻了翻。营业执照上经营范围确实写着“畜禽无害化处理”，但关键的《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只附了复印件，编号模糊不清，有效期一栏更是空白。更可疑的是，企业简介里只提了“在平州有三年从业经验”，却没附任何过往业绩证明或环保检测报告。
“城关镇推过来的？”王兵抬眼看了看小张，“有领导打招呼吗？”
“是城关镇党政办的人送过来的，说他们张书记很重视这个项目，让我们尽快审核。”小张压低声音，“张书记就是张建军常委，这事儿……咱们要不要先问问？”
王兵指尖在材料上敲了敲。张建军作为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在县里根基深厚，据说在市里也有市委领导力挺，但是张建军这个人还算爱惜羽毛，平日里很少直接过问具体项目，这次让他们党政办出面递话，显然是对这家企业上了心。
而且张建军明显跟他也有一些芥蒂，之前很多坑也有这个张书记的影子，想到这里，王兵不免有些头疼。
“按流程走。”王兵把材料推回去，“先让企业补全《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原件、近三年环保检测报告，还有农业农村部门的备案证明，少一样都不行。
另外，你登录生态环境部系统，查一下这家公司的资质是否真实有效，尤其是许可证编号，必须核实清楚。”
“明白。”小张点点头，刚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要是企业那边说材料一时半会儿补不上，或者城关镇再打电话来催……”
“就说按园区入园标准来，这是省里验收时定的硬规矩，谁打招呼都不能破。”王兵语气坚定，“你把需要补的材料一次性列个清单，让企业按清单提交，所有沟通都要留书面记录。”
小张走后，王兵拿出园区入园审核手册，翻到“危废处置类企业”那一章。病死畜禽无害化处理属于高风险行业，一旦资质不全或操作违规，很可能造成土壤、水源污染，之前江城江口县就出过类似事故，不仅企业被查封，引进企业的主管部门领导也被问责，张建军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却还要推这个项目，背后肯定有猫腻。
果然，当天下午，城关镇党政办的副主任也是张建军的联络员赵清明就打来了电话，语气热络：“王主任，宏源公司的材料收到了吧？张书记特意交代，这个项目能补咱们县养殖业的短板，符合示范区绿色农业定位，以后咱们杨林的病死畜禽能够有一个统一并且规范化处理的机构了，多咱们县生态养殖业发展大有裨益呀，您这边要是有啥问题，随时跟我们说，我们来协调。”
“材料收到了，不过还缺几样关键资质。”王兵语气平和，“已经让企业补了，等材料齐了，审核组会按流程评估。要是符合标准，我们肯定优先考虑。”
“补材料？”对方顿了顿，“王主任，实不相瞒，这家企业是张书记的老同学开的，在平州市里也做得挺好，资质肯定没问题，就是最近在换新版许可证，原件暂时拿不出来。您看能不能通融下，先让企业入园筹备，等许可证下来再补？张书记这边也盼着项目早点落地呢。”
“恐怕不行。”王兵没松口，“园区的入园标准是省里定的，尤其是危废处置类企业，资质审核是红线。要是我这边破了例，不仅园区要被问责，传出去也会影响县委的公信力。不如等企业把材料补全，我们三天内就能出审核结果，到时候要是符合要求，我亲自对接入园事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语气冷了下来：“王主任这是不给张书记面子？行，我把您的意思转达上去。”
挂了电话，王兵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张建军既然让党政办出面递话，就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第二天一上班，县委办的李明副主任就打来电话，说“张常委在县委三楼小会议室等你，他们城关镇有招商工作要跟你对接”。
这个张建军虽然是县委领导，但是一般都是在城关镇办公，但是作为杨林县委常委，是在县委有一个会议室的，“哼，！这个张建军是让明白他是县委领导啊，好，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兵暗忖拿起之前企业申请的材料情况出了门。
王兵赶到县委张建军的办公室时，张建军正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茶，没见其他人。见王兵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算不上热络：“坐吧，小王。听说我们城关镇推的那个无害化处理项目，你们还在卡材料？”
“张书记，不是卡材料，是企业的资质确实不全。”王兵递上审核组列的材料清单，“《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原件、环保检测报告这些都是硬性要求，省里验收时明确说了，缺一样都不能入园。”
张建军扫了眼清单，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身体微微前倾：“小王，你刚从兴泉调上来，可能还不清楚县里的情况。宏源公司的老板邓钧，是我一个老同学，为人靠谱，在平州市里做了三年，从来没出过环保问题。这次把项目引到咱们县，也是我想为家乡做贡献，手续上有点小瑕疵，通融下怎么了？”
“张书记，这不是小瑕疵。”王兵拿出手机，调出平州环保局去年的处罚公告，“您看，这家公司去年因违规开展填埋ASF（非洲猪瘟）病死猪被处罚过，至今还有一笔罚款没执行。
而且我们查了生态环境部系统，根本没有这家公司的《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备案信息——所谓换新版证书，恐怕是假话。”
张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语气带着警告：“小王，我不管你查到了什么，这个项目是城关镇重点引进的，也是为了解决咱们县养殖业的环保难题。你要是非要揪着这点手续不放，以后你们二期园区在城关镇辖区内协调土地、水电，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张书记，园区的土地、水电都是县里统一协调的，按程序走就行。”王兵没接他的话茬，“要是企业能补全资质，我立刻安排审核；要是补不了，别说我，就是孙书记也不敢签字，这是对园区负责，也是对您负责，万一出了环保事故，谁都担不起责任。”
张建军盯着王兵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好，好一个按程序走。小王，你记住今天说的话。”说完，他起身就走，没再提项目的事，留下的茶连碰都没碰过。
从县委出来，王兵直接坐了大巴车去了平州市环保局，找相熟的科室负责人再次核实“宏源公司”的资质。结果和之前一样，这家公司不仅没有《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去年的环保处罚记录还没执行，属于“重点监控企业”。
“李岩，你去对接宏源公司，明确告知他们不符合入园标准，正式驳回入园申请，所有沟通都要发书面函件，留存好回执。”
王兵在电话里叮嘱道，“另外，通知审核组，所有涉及危废处置、环保类的企业，资质审核必须双人核验，原件和系统备案信息一致才能通过，谁都不能例外。”
“明白，主任。”李岩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刚听城关镇的朋友说，张书记回去后在办公室发了火，会不会……”
“按规矩来就行，不用怕。”王兵挂了电话，心里却清楚，他已经把张建军得罪了。这位常委在县里经营多年，想要给他使绊子，有的是办法。
果然，三天后，麻烦就来了。
先是示范区的供电线路突然“故障”，三家正在安装设备的企业被迫停工。王兵联系县供电局，对方却以“线路检修计划临时调整”为由，推脱了两天才派人过来，最后查出来只是“配电箱接触不良”这么小的问题，却让企业停了整整48小时。
紧接着，县自然资源局突然派了工作组来园区，说部分厂房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存在瑕疵”，要求暂停施工重新审核。王兵拿着齐全的手续去找局长，对方却避而不见，只让科室主任传话：“这是我们局长在办公会上提的质疑，我们也是按要求办事。”
最棘手的是市里招商引资推介会的名额调整。原本定好由王兵作为重点项目代表发言，却被市里突然改成了城关镇的一个新能源项目，理由是“示范区项目材料需进一步完善”。
王兵去县里找王忠磊协调，得到的答复是：“雷县和张书记在会上说，城关镇的项目更成熟，先让他们上，下次，下次一定给示范区留名额。”
孙大军把王兵叫到办公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张建国在常委会上发难，雷铭也比较支持他，说你在入园审核上搞‘一言堂’，还暗指你和已入驻企业有利益勾结。虽然我压下来了，但市里那边他也打了招呼，推介会的名额暂时拿不回来。”
“孙书记，我问心无愧。”王兵把宏源公司的资质问题报告递过去，“这家企业根本不符合要求，张书记硬要往里塞，就是拿示范区的前途换私利。要是真让他进来，一旦出环保事故，不仅园区要被问责，您这个主要领导也会受影响。”
孙大军翻看报告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这个张建军，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他现在势头正盛，咱们暂时不能硬碰硬。供电和规划的事，我去跟那些单位协调，你把宏源公司的材料整理好，找机会递给纪委，先让他们心里有数。”
“那招商引资的进度……”王兵有些不甘心。错过这次推介会，园区的招商节奏至少要慢半年。
“推介会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孙大军揉了揉太阳穴，“你最近做事低调点，别给张建军抓把柄，张建军有市委领导的力挺，可能会进一步当副书记。不过你们审核上严格归严格，但对外要说是按省里要求执行，把姿态做足。”
王兵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这只是开始。张建军既然已经动手，就不会轻易罢手。
果然，一周后，更狠的一招来了。
县纪委突然派人找李岩谈话，态度严肃得吓人：“李岩，有人举报你在示范区征地过程中收受贿赂，还附上了照片——你和恒发集团的财务负责人丁婉秋在平州国际饭店A厅吃饭时，收了她的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现金，金额据说有10万。”
李岩只觉得心口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这哪里是例行问询，分明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栽赃陷害！
他脑中飞速闪过前几日和恒发集团丁总监见面的场景：那是在国际饭店A厅的包间，两人全程都在谈冬黑麦土地流转园区的银企对接项目，从资金缺口到银行授信流程，之后就是谈论要不要找省农担对接一下华农银行，这么大的信贷需求，没有担保可能授信没那么多。
而桌上那个被人拍了照的牛皮档案袋，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好处费”，而是厚厚一叠打印好的项目可行性报告和银行贷款产品简介。
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自己。李岩攥紧了拳，指节泛白——这些人清楚得很，他是王兵最信任的“马仔”。先把他钉死在“受贿”的罪名上，再用审讯和压力撬开他的嘴，顺藤摸瓜去挖王兵所谓的“违法违纪证据”。这是要通过他，给王兵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