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柱往东厢房厨房添柴时,眼角余光瞥见灶边多了个物件——半人高的陶缸,青灰色的缸身带着细密的冰裂纹,像冻住的河面,缸口敞着,往里一瞅,竟盛着半缸清水,水面上还漂着片巴掌大的荷叶,嫩得发绿,叶边卷着点浅黄,像是刚从池塘里捞上来的。
“这缸啥时候摆这儿的?”他绕着陶缸转了半圈,缸底的泥印还新鲜着,显然是刚搬来没多久。缸身的冰裂纹里卡着点细草屑,摸上去糙乎乎的,带着股河泥的腥气,不像院里那口青石缸,常年盛着井水,缸沿都磨得溜光。
他蹲在缸边,盯着水面上的荷叶看。叶片上滚着颗水珠,像颗碎银子,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却不洒出来,把叶面上的纹路衬得更清了——那纹路像张网,从叶心往四周铺展开,细细密密的,能数出十七八条主脉,每条主脉旁边又支着无数小脉,织得比娘纳的鞋底还结实。
“这荷叶够精神。”他想起前院池塘里的荷叶,这个时节刚冒尖,卷着像支小蜡烛,哪有这叶展得这么开的?伸手想碰碰叶边,指尖刚要碰到水面,荷叶突然轻轻一荡,那颗水珠“咚”地掉进缸里,溅起的细浪打在缸壁上,“沙沙”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缸里的水清得邪乎,能看见缸底铺着的细沙,沙粒白生生的,混着几颗鹅卵石,圆滚滚的,有颗还带着道红纹,像条小蛇蜷在那儿。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水面上投下格子状的亮斑,荷叶的影子落在沙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像片会动的绿云。
“这水是哪儿来的?”他掬起一捧,水凉丝丝的,沾在手上竟有点发黏,不像是井水那么寡淡。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草香,混着点荷叶的清苦,像清晨去池塘边闻到的味儿,湿乎乎的,能润到肺里。
正琢磨着,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蹭了下,低头一看,是那片荷叶——不知咋的漂到了缸边,叶梗轻轻扫着他的手,像在打招呼。他乐了,用指尖戳了戳荷叶,叶片颤了颤,竟往他这边又漂了漂,叶心的嫩黄对着他,像是在笑。
缸沿上搭着个葫芦瓢,老葫芦的皮儿红得发黑,把手上缠着圈蓝布条,布条都洗得发白了。他拿起瓢舀了半瓢水,水顺着瓢底的细缝往下滴,落在缸里“叮咚”响,惊得水面上的荷叶又荡了荡,像只受惊的绿鸟。
“这水看着就解渴。”他把瓢凑到嘴边抿了口,水滑过喉咙,带着点说不出的甜,不像井水那么硬,也不像河水那么腥,倒像山涧里的泉水,带着股子活劲。咽下去没多久,就觉得心里的燥气消了大半,连刚才炸油饼沾上的油烟味都淡了。
他放下葫芦瓢,发现瓢底贴着张纸条,字迹被水泡得有点晕,却还能看清:“缸水取自后院池塘,晨露未干时舀的,荷叶要选卷边的,能存住露。”末尾画了片小小的荷叶,旁边点了几个圆点,像是叶上的露珠。
“怪不得这么鲜。”他想起后院那片池塘,春天时还光秃秃的,不知啥时候涨满了水,岸边冒出不少绿芽,想来这荷叶就是从那儿摘的。他又看了眼缸里的水,突然发现水面下藏着东西——几条指甲盖大的小鱼,银闪闪的,聚在荷叶底下,尾巴一甩就没了影,像是在躲猫猫。
“这院子是越来越有逛头了。”他笑着起身,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在陶缸上,把冰裂纹照得发红,像烧起来的火苗,可缸里的水依旧清凌凌的,荷叶漂在上面,把那点火气都衬得温柔了。
厨房的胡麻油香混着陶缸的水腥气,竟出奇地合衬。他炸油饼时特意多放了点油,饼子膨得像小枕头,捞出来控油时,顺手用葫芦瓢舀了点缸里的水,往油锅里溅了滴——“滋啦”一声,油星子跳得比往常矮,连油烟都淡了些。
“这水还能镇油?”他纳罕着,又溅了几滴,果然,原本冒黑烟的油锅慢慢变清亮了,炸出来的油饼金黄金黄的,没一点焦糊味,咬一口,胡麻油的香混着荷叶的清,比刚才更香了。
橘猫蹲在缸边,爪子伸到水里捞了捞,小鱼“嗖”地窜走了,惊得荷叶翻了个面,露出底下的白筋,像层薄纱。它“喵”了声,转头冲何雨柱要吃的,尾巴扫到缸壁,震得水面又荡起圈涟漪,把阳光的碎片晃得满地都是。
何雨柱掰了块油饼扔给它,自己则捧着碗凉白开——就用陶缸里的水泡的,水里还漂着片撕下来的荷叶尖。喝一口,饼香混着水清,心里踏实得像被这缸水浸过似的,软乎乎的,没一点疙瘩。
他看着陶缸里的荷叶,突然觉得这物件比啥都实在。清水养着荷叶,荷叶护着小鱼,小鱼活泛了这缸水,就像过日子,你护着我,我衬着你,哪怕是片不起眼的荷叶,汪着半缸水,也能活出番滋味来。
日头爬到头顶时,水面上的荷叶蔫了点,叶边的浅黄深了些,可那颗新滚上去的水珠依旧亮着。何雨柱往缸里添了点井水,看着荷叶慢慢舒展开,心里琢磨着:明儿得去后院瞧瞧,再摘片新荷叶来,顺便看看这缸里的小鱼,能不能长到筷子长。
这陶缸,这水,这片荷叶,就像归燕居藏着的小心思,不声不响的,却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的,清清爽爽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往后的日子,准保像这缸里的水似的,亮堂,鲜活,还带着点说不尽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