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壁垒”的银白色辉光如同脆弱的蛋壳，勉强包裹着伤痕累累的金沙城。城内，秩序调谐塔的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塔身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维持这片“规则安全区”的消耗，远超所有人的预估。
指挥中枢内，林风瘫坐在铺着兽皮的椅子上，脸色灰败，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他强撑着没有昏厥，但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断，体内新生的秩序道基如同被榨干的泉眼，传来阵阵空虚的刺痛。刚才那孤注一掷的“定义权”争夺，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家主！灵石库存量只剩不足三成！法则稳定器核心过载，已停转两台！信念共鸣器反馈，民众信念开始出现波动和疲惫迹象！”福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通过灵网传来，“‘文明壁垒’最多还能维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林风闭上眼，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半个时辰，太短了。城外那四个“概念污染者”虽然暂时被逼退，但它们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并未远离，而是在“文明壁垒”的边缘徘徊，不断试探、侵蚀着这片人工领域的薄弱处。它们那无声的“否定”波动，如同冰冷的锉刀，持续消耗着壁垒的能量和稳定性。
更严峻的是，灵网上代表“磐石岭”防线的区域，正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色疯狂冲击。凌霜的紧急通讯断断续续，夹杂着爆炸和嘶吼声：“……新型侵蚀体！体型更小，速度极快……甲壳能偏转部分净化光束！它们……它们在集中冲击三号、七号防御节点！请求……支援或战术指导！”
几乎同时，另一条来自“破晓”小队队长林正清的通讯也接了进来，声音嘶哑急促，背景是激烈的法术爆鸣和兵刃交击声：“……家主！我们已接到大小姐和……和林岩！正在向金沙城撤退！但……归墟的杂碎像疯狗一样追来了！有两股疑似金丹后期的‘猎杀者’（精英侵蚀体）盯上了我们！距离城墙还有……八十里！苏芷大人，我们需要接应！”
多维度的压力，如同四面收紧的绞索，勒得金沙城喘不过气。正面的概念污染，侧翼的防线告急，后方的救援受阻，甚至还有潜入后山祖地的不明强敌……任何一个环节崩断，都可能引发连锁式的全面崩溃。
林风猛地睁开眼，尽管眼前金星乱冒，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属于“秩序”的网格再次开始缓慢、却坚定地重新勾勒。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福伯，听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立刻启动‘蜂巢防御单元’最终预案，所有非必要人员，由你亲自监督，进入最深处的避难所。第二，灵石优先供给‘文明壁垒’核心（秩序调谐塔）及北面城墙防御（‘破晓’小队撤回方向），东、西两侧防御塔能量供应降低至维持基础警戒，南面……暂时放弃外部护罩，收缩防御圈，以街巷和建筑为依托，准备进行最残酷的巷战！告诉所有人，南城区的每一寸土地，都要用敌人的血来换！”
“第三，传令凌霜：放弃三号、七号固定节点！命令她，立刻将防线化为以‘净化阵列移动平台’和‘小型节点共振小组’为核心的机动防御网络！利用地形和新下发的‘地缚灵火雷’（一种延迟触发、对侵蚀体有额外伤害的陷阱），进行弹性防御和梯次阻击！战术目标不是死守阵地，而是最大限度迟滞、消耗敌人，为金沙城争取时间！”
“第四，”林风的目光转向密室方向，通过灵网直接连接苏芷，“苏芷，交给你了。立刻出城，接应‘破晓’小队。允许动用你携带的所有‘霜晶爆’和‘禁空符’。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安全带回林雪、林岩和所有伤员，必要时……可以放弃部分阻击敌人。”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酷，却又是在当前绝境下最理智、最能争取生机的选择。收缩防线，集中力量，机动防御，优先保障有生力量和技术核心（林雪的管理能力、林岩的战力、以及可能蕴含突破契机的重伤状态）回撤。
“可是家主，您……”福伯的声音充满担忧。
“我死不了。”林风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最后一个小瓶，倒出两颗朱红色的丹药——这是能短暂激发潜力、但事后会严重损伤根基的“焚血丹”。“执行命令！”
丹药入口，化作两股炽热滚烫的洪流，强行冲开近乎枯竭的经脉，注入近乎停滞的道基。剧烈的痛楚让林风浑身肌肉痉挛，额角青筋暴起，但一股虚浮却强横的力量，也随之重新在体内升起。他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锐利得吓人。
他重新站直身体，走到控制台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四个代表“概念污染者”的、在壁垒边缘游弋的光点。
“你们想要‘否定’？想要‘消解’？”林风低声自语，手指在控制台上一处隐秘的、刻画着观测者文明某种危险实验符号的区域划过，“那就尝尝……被‘秩序’强行‘定义’和‘束缚’的滋味！”
他调动起刚刚被“焚血丹”强行激发的、带着自毁意味的秩序之力，混合着对主核心知识库中关于“法则禁锢”技术的模糊理解，开始了一项更加疯狂的尝试——不再是全面防御，而是集中所有剩余的“文明壁垒”力量，尝试主动“捕捉”和“封印”其中一个相对较弱的“概念污染者”！
……
金沙城南八十里，一片布满焦土和残骸的丘陵地带。
林正清浑身浴血，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冒着淡淡的黑气，那是被侵蚀体爪牙所伤。他身后，是仅存的五名“破晓”小队成员，个个带伤，气息萎靡。他们围成一个松散的防御圈，圈内是两名修士用简易担架抬着的、昏迷不醒的林雪，以及被一名壮硕队员背负着的、意识模糊却仍紧握断刀的林岩。更外围，是数十只嘶吼着扑来的低阶魔物，以及两只如同鬼影般在侧面游弋、伺机而动的“猎杀者”。
“他娘的！这些鬼东西没完没了！”一名队员怒吼着掷出一道雷符，将几只扑来的魔物炸飞，但他自己的右腿也被一只潜伏的腐蚀蠕虫喷出的酸液溅到，发出嗤嗤的响声，疼得他闷哼一声。
“坚持住！苏芷大人马上就到！”林正清咬牙，掌心雷光再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担架上侄女苍白如纸的脸，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一道冰蓝的流光如同天际坠落的寒星，以惊人的速度自金沙城方向射来！流光未至，刺骨的寒意已经笼罩了这片战场，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细密的冰晶！
“是苏芷大人！”众人精神一振。
苏芷的身影在冰晶中显现，她没有丝毫停顿，人在半空，手中冰蓝长剑已然挥出！一道半月形的、纯粹由极致寒意构成的剑气横扫而出，所过之处，那些低阶魔物瞬间被冻结、碎裂！连那两只游弋的“猎杀者”也被剑气边缘擦中，动作猛地一僵，体表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走！”苏芷清冷的声音响起，同时素手一扬，数枚龙眼大小、内部仿佛封存着暴风雪的水晶球（霜晶爆）精准地投向魔物最密集的区域和“猎杀者”的退路。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夹杂着极寒的冰风暴席卷开来，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也为林正清等人开辟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在苏芷的掩护下，朝着金沙城方向亡命狂奔。苏芷则如同最警惕的守护神，殿后而行，冰眸不断扫视四周，手中长剑吞吐着凛冽寒芒，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袭击。
……
磐石岭防线。
凌霜站在一处临时加固的指挥高台上，俯瞰着下方混乱的战场。正如林风所料，放弃固定节点后，防线反而变得灵活。数十个由三到五名修士组成的“机动小组”，装备着改良后的“破邪弩”和“燃血丹”，依托着事先布置的“地缚灵火雷”陷阱和移动缓慢但威力集中的“净化阵列平台”，与那些新型的、动作迅捷的小型侵蚀体展开了残酷的游击战。
战场不再是整齐的阵线对撞，而是化为了无数个小规模的遭遇、伏击、阻击与反阻击。伤亡依然惨重，每一刻都有人倒下，但敌人的推进速度却被有效迟滞了。那些新型侵蚀体虽然对净化光束抗性增强，但对于“地缚灵火雷”这种物理混合能量冲击的陷阱，以及从刁钻角度射来的“破邪弩箭”，依然会受到伤害。
“三号区域，敌人突破！第七机动组顶上去！五号净化平台，向左移动三十丈，覆盖缺口！”
“东侧山坡发现敌群集结，疑似有指挥单位！第九、第十小组，携带‘爆炎符阵’，进行骚扰攻击，打乱其节奏！”
凌霜的声音通过简易的传音符文，清晰地下达到每一个小队长的耳中。她的指挥或许不如林风那般高瞻远瞩、体系精妙，却充满了战场老将的直觉与果断。
防线摇摇欲坠，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舢板，却始终未曾沉没。每一个倒下的战士，都用生命为后方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
金沙城北，后山祖地入口。
“天戈”与“玄狰”并肩而立，两人身披暗金色战甲，气息渊渟岳峙，属于化神期修士的威压毫不掩饰地散发开来，使得周围的山石草木都仿佛在微微颤抖。他们身后，是十余名同样气息精悍、眼神冰冷的战神殿精锐。
“根据情报，林镇南那老鬼，就在这‘归寂林’深处闭关。”“天戈”声音低沉，如同金属摩擦，他手中握着一枚不断旋转的、散发着诡异黑红气息的罗盘，罗盘指针直指前方那片看似普通、却给人一种莫名心悸感的古老森林。“归墟那边提供的‘破障锥’准备好了吗？”
“玄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早就准备好了。归墟的力量虽然恶心，但用来破除这些固步自封的老古董留下的禁制，倒是再好不过。只要拿到林镇南闭关之地的‘本源灵引’，配合归墟之法，不仅能重创林家，说不定还能窥得一丝此界天道残缺的奥秘……届时，圣地那些迂腐的老家伙们，还有谁能阻止我们建立新的秩序？”
他手中出现一截如同某种生物指骨般、表面布满扭曲符文的惨白色锥子，锥尖流淌着粘稠的暗影。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带着手下，径直踏入了“归寂林”。
林中光线瞬间黯淡，仿佛连声音都被吞噬。古老的树木姿态扭曲，地上积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与死寂的味道。这里显然布满了强大而古老的阵法禁制，但在那“破障锥”散发的诡异暗影侵蚀下，那些隐形的屏障如同遇到热刀的牛油，悄无声息地融化、瓦解。
他们的目标明确，速度极快，直指森林最核心处，那片被朦胧灵气和岁月尘埃笼罩的闭关洞府。
……
金沙城。
林风的指尖在控制台上划出最后一道复杂到极致的轨迹，口中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鲜血，溅在符文之上。他死死盯着光幕，盯着那个被他集中了几乎全部残余“文明壁垒”力量、强行“定义”和“束缚”住的、位于城西方向的“概念污染者”。
那片区域的银白色光芒前所未有的凝实，甚至开始向内收缩、编织，形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由秩序符文构成的立体囚笼，将那个不断挣扎、试图“否定”囚笼存在的扭曲轮廓死死困在其中！囚笼的光芒与污染者的暗影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灵魂震颤的无声尖啸。
成功了！但也只是暂时困住其中一个！而且，为了维持这个“法则囚笼”，本就岌岌可危的“文明壁垒”其他区域，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尤其是南面和东面，规则扭曲的现象再次开始出现！
“家主！南面城墙护罩彻底消失！地面出现软化迹象！东面‘失焦之雾’开始回流！”福伯的警告声带着绝望。
林风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扶住控制台，看向灵网地图。代表“破晓”小队和苏芷的光点，已经接近北面城墙。代表“磐石岭”的防线，虽然多处告急，但暂时还未被完全突破。而代表祖地的那片区域……一片死寂，但灵网边缘的探测符文刚刚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归墟与强大灵力碰撞的波动！
“打开北城门！接应苏芷他们入城！命令凌霜……再坚持一刻钟！然后……伺机向金沙城方向梯次撤退！”林风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福伯……启动……最终避难协议……如果……如果城墙被破……”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
密室方向，沐星眠虚弱却带着一丝惊喜的声音通过灵网传来：“林风！启明……启明的气息……在恢复！虽然很慢，但他的调和之力……好像……好像在自发地呼应‘文明壁垒’！尤其是……西面那个囚笼的方向！”
林风猛地转头，看向西方。只见那困住“概念污染者”的秩序囚笼，其表面流转的符文光华，似乎与密室中传来的、那微弱却坚韧的五彩调和光晕，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共鸣。在这共鸣之下，囚笼的稳定性……似乎增强了一分？而污染者的挣扎，则显得略微滞涩了一丝？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火苗，微弱却顽强。
然而，没等林风细思，城南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无数怪物兴奋的嘶吼！失去了“文明壁垒”保护的南城墙，被蜂拥而至的归墟地面部队，攻破了！
血腥的巷战，即将在这文明最后的堡垒内上演。
而城西的囚笼在震动，城东的雾气在弥漫，城北的接应战还在继续，后山祖地的寂静更让人不安。
林风吞下口中残余的血腥味，握紧了拳头。
“焚血丹”的药力还在燃烧，透支的生命在呐喊。
他看向城中那些虽然恐惧、却依旧在各级管理者组织下，拿起简陋武器，准备与闯入者进行最后搏斗的凡人青壮、低阶修士。
文明的火种，还未熄灭。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也是最辉煌的时刻——薪火相传，以血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