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的余韵在锈红色的山谷间回荡,最终消散于带着金属腥气的风中。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那声号角抽走了这片土地最后一丝虚张的声势。拾荒者逃窜时扬起的锈尘缓缓飘落,如同为某个看不见的仪式撒下的灰烬。
赵磐和莎拉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枪口和目光都指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那片连绵的、如同沉睡巨兽般的锈蚀山峦。没有新的敌人出现,也没有任何友善的迹象。只有风刮过岩石孔洞发出的呜咽,像是这片死去的世界在低声啜泣。
“不是攻击信号。”莎拉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缓缓放下脉冲手枪,但手指依旧扣在扳机护圈上,“更像是……一种宣告,或者驱赶。”
赵磐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拾荒者消失的方向。那些野蛮的拼接体显然对这号角声有着根植于本能的恐惧。“这地方,有‘秩序’存在,至少是某种能让那些东西害怕的力量。”
这算是个好消息,但也可能是更大麻烦的前兆。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任何未知的“秩序”都值得警惕。
他回头看向岩壁凹陷处的苏瑾。她依旧安静地沉睡着,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眉心的淡金印记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微光,与这片锈蚀的死亡之红格格不入。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苏瑾需要稳定的环境,他们也急需水和食物。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赵磐做出决定,“星梭残骸太显眼,那些拾荒者可能还会回来,或者引来别的东西。我们得去号角声的方向看看。”
莎拉没有异议。两人迅速将搜集到的少量物资分装。赵磐将大部分营养棒和水囊塞进自己的背包,只给莎拉留下了少量和她自己的武器弹药。他再次背起苏瑾,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微弱暖意,这让他冰冷的内心稍微有了一丝锚点。
他们离开了星梭残骸,朝着锈蚀山峦的方向前进。脚下是松软的锈红色沙砾,每一步都会陷下去少许,行走起来分外吃力。天空永远是那令人压抑的昏黄色,看不到日夜交替,时间感变得模糊。空气中弥漫的金属颗粒让呼吸都变得困难,喉咙干涩发痛。
沿途所见,皆是文明的坟墓。巨大的、不知用途的金属结构半埋在沙土中,锈蚀得只剩下扭曲的骨架;偶尔能看到类似建筑物的废墟,但早已被风沙磨平了棱角,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一些地方散落着零星的、与那些拾荒者风格类似的破烂零件,仿佛这里曾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或者……战场。
赵磐凭借着工程师的本能,仔细观察着这些废墟的构造和残留的纹路。它们的技术风格与他所知的人类、塔萨尔甚至播种者都截然不同,更加粗犷、实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固感,仿佛是为了对抗某种极端恶劣的环境而建造。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文明。”莎拉踢开脚边一个锈死的齿轮,低声道,“一个……基于金属与机械的文明。看这些结构的规模,恐怕还不弱。”
但如今,只剩下无尽的锈蚀与死寂。是什么摧毁了他们?战争?灾难?还是……“收割者”?
随着深入山峦区域,地势开始变得崎岖。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布满光滑锈石的古老水道前进,这似乎是相对好走的路径。周围开始出现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嵌入山壁的、已经失效的管道接口;被沙土半埋的、刻着无法辨认符号的金属路标;甚至还有一些依靠在岩壁旁的、如同岗哨般的金属小屋,里面空空如也,积满了厚厚的锈尘。
那声号角,似乎将这片区域所有的威胁都暂时清空了。他们一路行来,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拾荒者或其他活物。
就在夕阳(如果那昏黄的光源可以称之为太阳)即将沉入锈红色地平线,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时,他们终于在一条狭窄的山谷尽头,发现了一丝不同的迹象。
山谷一侧的岩壁上,有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并用粗大的金属梁加固的洞口。洞口上方,悬挂着一个用废弃引擎活塞和链条焊接而成的、巨大的铁砧标志。洞口周围相对干净,没有太多杂物,甚至能看到一些凌乱的、属于类人生物的脚印。
最重要的是,从洞口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敲打金属的声音!
叮……当……叮……当……
富有节奏,沉稳而有力。在这片死寂的世界里,这声音如同生命的心跳,格外清晰。
赵磐和莎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与一丝希望。有声音,就意味着有“人”。
赵磐将苏瑾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对莎拉使了个眼色。莎拉会意,端起脉冲手枪,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洞口另一侧,利用岩石掩护,警戒着外部和洞口内部。
赵磐则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寂静誓约”,一步步走向洞口。他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停在洞口光线与阴影的交界处,沉声开口,用的是星际间相对通用的语言:“有人吗?我们没有恶意,需要帮助。”
敲打声戛然而止。
洞口深处的黑暗中,一片寂静。只有风穿过山谷的呜咽声。
过了足足十几秒,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金属在摩擦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
“……外面来的?……稀客。”
随着话音,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用扭曲钢管做成的拐杖,从阴影中慢慢踱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他的身躯大部分都被一件厚重的、打满补丁的皮质围裙包裹着,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锈斑,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他的一只眼睛是正常的浑浊灰色,另一只则是一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他的左手是血肉,但右手从手肘以下,是一支粗糙却异常结实的金属义肢,义肢的手指如同老虎钳般有力。
他打量着赵磐,那只机械义眼发出细微的聚焦声,红光在赵磐手中的“寂静誓约”和背后莎拉的方向扫过,最后落在了岩石后昏迷的苏瑾身上,停顿了片刻。
“……带着病人?还有……不一样的火光……”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进来吧。天黑了,外面的‘锈鬼’和‘刮擦者’就该活跃了。我这里……还算结实。”
他没有询问赵磐的来历,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只是侧过身,让出了进入洞口的通道。
洞口之内,别有洞天。这是一个巨大的、依托天然洞穴扩建的空间,墙壁上镶嵌着发出稳定昏黄光线的、似乎是某种生物发光的苔藓或菌类。空气虽然依旧带着金属味,却比外面干净许多。洞穴中央是一个仍在散发热气的锻造炉,旁边是铁砧和各种琳琅满目、却都带着锈迹的工具。四周堆满了各种回收来的金属零件、破损的武器和工具,像一个井然有序的垃圾场。
这里是一个避难所,也是一个……铁匠铺。
老人——他自称瓦克·锈锤——示意赵磐将苏瑾安置在角落一张铺着相对干净兽皮的简陋床铺上。他走过来,用那只机械义眼仔细看了看苏瑾的状况,尤其是她眉心的印记,青灰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不是受伤。” 瓦克的声音依旧沙哑,“是灵魂……在燃烧,也在重塑。我治不了。”
他转身,从一堆零件里翻找出一个锈迹斑斑的、带着过滤嘴的金属水壶,递给赵磐。“干净的水。不多,省着点。”
然后又拿出几块黑乎乎、硬邦邦的,像是某种植物根茎和矿物质混合烤制的干粮。“食物。味道不好,能活命。”
他的帮助直接而实用,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赵磐接过水和食物,道了谢。他看着瓦克那只不断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声号角……是你?”
瓦克正在整理工具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
“是‘守夜人’的号角。” 他沙哑地说,“警告宵小,也告诉还活着的人……又一个夜晚,降临了。”
他抬起那只机械义眼,看向洞穴外彻底沉入黑暗的世界,红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这里,‘锈蚀星’,是文明的坟场,也是‘收割者’掠食后的……残渣场。能活下来的,都不容易。”
“你们能来到这里,是运气,也是……麻烦。”
“休息吧。明天……带你们去见见‘守夜人’。有些规矩,得让你们知道。”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磐和莎拉,重新拿起锤子,走向那烧红的铁砧。
叮……当……叮……当……
敲击声再次响起,在这庇护所内回荡,仿佛在与洞穴外无尽的黑暗与死寂,进行着顽强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