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材料”这件事，最可怕的不是它发生，而是它发生时你才想起它会发生。
周六早上七点四十，总包经理把电话打到林远这里，声音压得很低：“林总，钢管那边说下周开始要‘调整供货节奏’，优先给别的项目。听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们这边太‘麻烦’，他们不想沾。”
这就是卡脖子的第一步：不说断供，说“节奏调整”；不说抵制，说“产能安排”。你要是没证据，就只能咽下去；你要是有证据，却没有替代供应，就只能被迫妥协。
林远没骂，也没让他去吵，直接回一句：“把他们的说法按登记模板记下来，时间、对象、关键词。然后我带你们走第二条路：备选供应。”
---
上午十点，交易中心临时组织了一个“小型市场对接会”，名义很简单：
公共项目关键材料备选供应征集（试点）
会上没有剪彩，没有领导讲话，只有一张表：材料类别、技术标准、交付周期、抽检规则、违约条款、履约标签。
交易中心专员开口很直接：“我们不是给谁做生意，我们是在降低公共项目被单一供应链卡脖子的风险。所有供应商一视同仁，进来先过三道门：标准、抽检、追溯。”
来了三家钢管供应商、两家扣件供应商、一家商砼站代表。大家的眼神都很谨慎——他们听说过清远这个试点“红灯多、抽检狠、听证硬”，怕赚不到钱，怕惹麻烦。
第一家钢管供应商上来就说：“我们愿意供，但你们抽检太频繁，成本谁出？一旦你们说不合格，我们库存压着，损失很大。”
林远没抢话，交易中心专员先回答：“抽检是公共项目底线，不谈。成本可以写进合同：抽检费用分摊、复检机制、误判赔付、合格放行时限。我们不让你白亏，也不让你靠模糊赚钱。”
住建法制科长补了一句更硬的：“关键是条款清晰。你们怕的是不确定性，我们也怕不确定性。把不确定性写成可审计的条款，就是公平。”
第二家供应商更直：“你们这套制度太像‘选边站’。我们如果给你们供货，会不会得罪别的项目、得罪某些人？”
这句话说得很现实，也很露骨：供应链不是只有价格，还有圈子压力。
林远这次开口了，但没讲口号，只讲机制：“你怕得罪人，就更应该要制度保护。我们给你两样东西：
1）公开的供货规则与履约标签（你按规则供，不是按关系供）；
2）替代供应机制（你不是唯一供方，不会被逼着扛所有压力）。
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你供的是公共项目，不是某个人。”
供应商代表沉默了几秒，点点头：“那就看合同怎么写。”
---
合同怎么写，才是这一章的硬骨头。
下午两点，林远带着交易中心、总包、监理、法制科把“备选供应条款”写成一页清单，像写复工清单一样写：
关键材料备选供应条款（试点版）
1）双源原则
同类关键材料至少两家合格供应商入库，任何一家供货异常，自动切换，不需口头批准。
2）抽检时限
到场抽检须在24小时内给出初检结论；超时视为管理方责任，需出具说明并补救。
3）封样与复检
首次抽检不合格可申请一次复检；复检仍不合格，整批退场。误判导致的损失按约定比例赔付。
4）追溯闭环
批次号—出厂证明—装车记录—封签号必须闭环可核验；缺一项视为“未追溯”，不得放行。
5）供货节奏变更
供应商不得以“节奏调整”变相断供。若需调整，必须提前72小时书面告知，并说明产能与原因；无合理原因则构成违约。
6）反卡脖子条款
若出现疑似外部施压导致断供（由沟通登记与行业信息交叉验证），项目可启动替代供应并对原供方进行履约降级评估。
7）履约标签
供应商进入公共项目库后，按表现赋予标签：常规\/重点抽检\/风险观察；标签规则公开，解除条件明确。
8）申诉与听证
供应商对标签与降级有申诉权，必要时启动听证，防止选择性执法。
写到第6条时，供应商代表明显紧张：“你们这条写出来，不就是承认有人施压吗？我们更不敢供了。”
林远摇头：“恰恰相反。写出来，才说明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扛。以前你不敢，是因为压力在暗处；现在压力一旦出现，就变成履约降级的触发因素。你供货就有护栏。”
法制科长也补一句：“条款不写‘某人施压’，写的是‘疑似外部施压导致的供货异常’，触发条件是客观可核验的登记与证据，不是主观判断。这样才合法。”
供应商代表终于点头：“行。我们愿意试供一批。”
---
晚上六点，公告牌更新了一张“不是灯”的制度页：
关键材料双源机制已启用
＞ 钢管\/扣件\/商砼：启动备选供应征集与入库
规则：双源原则｜抽检时限｜追溯闭环｜供货节奏书面化
目的：降低单一供应链卡脖子风险，保障公共项目连续性
群众看了也许不懂“双源原则”的专业含义，但能看懂一句话：不再被一家卡住。
总包经理站在牌子前，长长吐气：“以前我们最怕供应商翻脸。现在你把翻脸写进合同了。”
林远点头：“翻脸一直存在，只是你以前把它当人情，现在把它当违约。”
---
但制度一落地，对手就会试探边界。
当晚九点，第一家原钢管供货方打来电话，语气突然变得很“客气”：“林总，听说你们搞备选供应？没必要搞那么复杂嘛。我们这边可以保证供货，只要你们把抽检频次降一点，别老搞红灯，大家都好做。”
总包经理把电话免提开着，手都抖了一下——这句话等于明牌：你放松，我不断你。
林远听完，反而笑了笑：“你这个建议，我会登记。登记完，我们按合同执行：抽检不降，供货必须按时。你要保证供货，就拿书面承诺来；你要谈条件，请走听证与申诉路径。”
对方沉默两秒，语气硬起来：“你们这样搞，迟早没人给你们供。”
林远把免提关掉，只回一句：“那就让愿意按规则供的人来。”
电话挂断，总包经理低声问：“林总，你不怕他们联手卡我们？”
林远看着他：“怕。怕就要把怕写进机制。今天我们启动双源，明天就启动三源。供应链越想结盟卡你，你就越要让替代更容易。”
老赵在旁边插了一句粗话：“他们想卡脖子，我们就练脖子。”
林远点头：“练脖子不靠吼，靠合同和库存。”
---
深夜，林远把“关键材料双源机制”写进省级样板包草稿，标题定得更像条款：
《关键材料反卡脖子机制》
他在第一条写下最重要的一句：
＞ 供应风险不是偶发事件，而是制度必须预设的变量。
写完这句，他把笔放下，揉了揉太阳穴。
从惠州买地皮，到佛山旧改，再到清远试点，林远越来越清楚：真正能把城市建起来的，不是一次漂亮的封顶，不是一次舆论反杀，而是这些看似无聊的条款——它们把“坏人的空间”压到最小，把“好人的路”铺到可走。
门磁的红点还在闪，像提醒他：夜里仍有人盯着。
但现在，他们不再只有一条供应链能下手。
而对手想买事故，成本开始变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