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省城的夜班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车内空气混浊,充斥着汗味、烟味和劣质香水的气味。我靠窗而坐,闭目养神,但脑海中思绪翻腾,难以平静。
“娘娘庙”的惨状,一家四口的无故失踪(极可能已遭毒手),那血腥邪异的祭坛,以及指向省城“鬼市”的线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而危险的阴谋。对方行事狠辣,计划周密,绝非易于之辈。此去“鬼市”,无异于虎穴探爪,火中取栗。
凌晨时分,汽车抵达了省城郊区的长途车站。我背着简单的行囊,随着稀疏的人流下车。省城比小镇喧嚣繁华得多,即使在这个时辰,依旧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但我无暇他顾,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名——“老城隍庙后街”。那是“鬼市”的入口之一,也是王叔当年带我历练时曾提及的地方。
出租车在狭窄破旧的街巷中穿行,最终停在一条灯火昏暗、路面湿滑的青石板路入口。司机接过钱,用略带忌惮的眼神瞥了这方向一眼,便匆匆掉头离开。
这里便是“鬼市”的入口之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潮湿、混杂着淡淡香烛、铜锈和草药的古怪气味。街道两旁,是些低矮老旧的铺面,大多门窗紧闭,只在门口悬挂着样式古旧、写着“当”、“药”、“杂”、“古”的木质招牌。更多的摊位则直接摆在地上,铺着脏兮兮的油布,上面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真假难辨的玩意儿:破损的罗盘、生锈的铜钱、发黄的旧书、不知名的兽骨、干瘪的草药、面目模糊的神像、甚至还有一些用红布盖着的瓶瓶罐罐。
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动,大多是些穿着陈旧、面目模糊、眼神闪烁的摊主和买家。交易无声,或是以手势,或是低声耳语,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氛围。这里,是古董、旧物、法器、乃至各种见不得光的“好东西”流通的黑市,也是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汇聚之所。
我收敛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对“老物件”感兴趣的年轻人,信步走入“鬼市”。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实则灵觉全开,仔细感应着周遭的气息,尤其是与“血线檀”、那枚符文碎片相似的阴邪、古老、血腥的气息。
走了大半条街,问了几个摊主关于“血线檀”和“旧符文木牌”的信息,得到的都是含糊其辞的推诿或警惕的打量。看来,此等邪物,即便在“鬼市”,也属禁忌,非熟人引荐,难以接触。
正当我考虑是否要动用些“非常”手段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在街尾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稀疏、脸上皱纹如同枯树皮的老者,正守着一个小小的、只铺着一块黑布的摊子。摊子上东西很少,只有几枚锈迹斑斑的古钱、一个缺了口的瓷碗、一根看似普通的、颜色暗红的小木棍,以及一块巴掌大小、黑乎乎的、刻满了扭曲符文的木牌碎片!
那木牌的材质、色泽、以及上面符文的那股邪异韵味,竟与我从邪修油灯中带回的碎片,有八九分相似!而那小木棍散发出的淡淡腥甜檀香味,正是血线檀!
我心念急转,面上不动声色,装作被古钱吸引,踱步到老者摊前,蹲下身,拿起一枚古钱把玩,余光却牢牢锁定在那木牌和木棍上。
“老先生,这铜钱怎么卖?”我随口问道,用的是地道的江湖切口,表明自己不是外行。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声音沙哑如同破锣:“洪武通宝,背‘京’,品相还行,三百。”
“贵了。”我摇头,放下铜钱,又拿起那根血线檀木棍,放在鼻尖嗅了嗅,故作疑惑:“这木头……味道怪怪的,做什么用的?”
老者眼皮都没抬:“镇纸,驱虫。五十。”
“驱虫?”我笑了笑,放下木棍,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块符文木牌碎片,指尖触感冰凉,一股极其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邪气顺着指尖传来!“这牌子……倒是别致,刻的什么?看着年头不短了。”
这一次,老者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盯着我看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说:“老东西,看不懂。祖上传的,不卖。”
不卖?是待价而沽,还是识货,知道这是邪物,不敢轻易出手?亦或是……试探?
“祖上传的?那更得看看了。”我神色不变,手却未松开木牌,体内一丝精纯的道力顺着指尖,极其隐晦地探入木牌之中,同时催动灵眼,仔细观察老者神色变化。
道力一触即收,但我已“看”清,这木牌内果然封印着一丝与“娘娘庙”邪阵、与那三名黑袍邪修同源的邪力!而且,似乎是一个更大符文组合的其中一部分!
老者在道力探入的刹那,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但那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疑与警惕。
“年轻人,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老者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警告,“这东西,不干净,沾了,甩不掉。”
他在试探我!也在警告我!
我心中冷笑,收回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与“忌惮”:“哦?是这样……那还是算了。” 我作势要起身离开。
“等等。”老者忽然叫住我,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三根色泽更深、纹理更密的血线檀。“看你像是个懂行的。这檀香木,年份更久,味道更冲,驱邪避秽效果更好。要不要?一根,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三百?他在用更高级的血线檀,试探我的购买力和真实目的!如果我只是好奇,可能会被价格吓退;如果我是“懂行”的,自然会明白这“驱邪避秽”是反话,这东西是用来“招邪”的!
“三百?太贵了。”我摇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我再转转。”
就在我转身欲走的瞬间,老者忽然又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子时三刻,‘往生客栈’后院,‘判官笔’ 要见你。” 说完,他立刻低下头,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往生客栈!判官笔!
我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没听见,径直向巷子深处走去。
“往生客栈”是王叔提过的、鬼市中一个极其隐秘的地下交易场所和消息集散地,非熟客或特殊引荐不得入内。而“判官笔”,则是鬼市中一个专司鉴定、买卖各种‘阴物’、消息灵通、亦正亦邪的神秘人物的绰号!他怎么会知道我?是刚才的道力探查暴露了?还是……他一直就在等我?
看来,这趟“鬼市”之行,比预想的还要复杂。那老者,恐怕是“判官笔”的眼线。对方主动找上门,是祸是福,犹未可知。
但我别无选择。为了追查“娘娘庙”血案和邪修阴谋的线索,这“往生客栈”,这“判官笔”,我必须去见!
我看了看天色,距离子时三刻(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还有几个时辰。我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同时整理思绪,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做好准备。
转身离开“鬼市”,我在附近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住下。关上房门,布下简单的隔音和预警符,我盘膝坐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
“判官笔”……是敌是友?他(或她)与那伙邪修,是否有关联?这次会面,是陷阱,还是转机?
无论如何,今晚,必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