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不觉得那些精灵是精灵了？”
莫妮卡听到凯特尔这番近乎决绝的发言之后，有些哑然。
她仰头望着这位相伴不久的伴侣，那双异色的眼眸清晰地捕捉到了凯特尔向来清冷平静的眼中，此刻流露出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失望、疲惫与某种更深沉哀愁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凯特尔洁白法师袍的衣袖，声音里带着求证般的试探，“真的假的？你可是纯血精灵啊……”
“当然是真的。”
凯特尔的目光从远方收拢，落在莫妮卡写满困惑的脸上。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笃定，“不瞒你说，有时候，我甚至对我自己到底算是‘精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感到十分疑惑。”
这位精灵法师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
“精灵的荣光……失落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几乎让人忘记了我们最初的模样。”
“你可知道，在传说中的‘黄金时代’，我们的先祖，那些被称为‘上古精灵’的存在，是直接接受‘生命之树’意志的引导与庇护的。
那时，我们与自然浑然一体，魔法如同呼吸般自然流淌，那是精灵文明毋庸置疑的荣光巅峰，是铭刻在血脉深处的辉煌记忆。”
“其后，进入了‘白银时代’。‘中古精灵’们开始信仰并接受初代‘生命之神’的神权统治。
虽然失去了与生命之树的直接联系，神权有时不免带来桎梏，但信仰本身也凝聚了族群，文明依旧璀璨，荣光虽有瑕疵，但总体上，依旧瑕不掩瑜。”
她的语气逐渐低沉下来，带着明显的失落：
“然而，自‘青铜时代’以降，随着我们所信仰的神只在古老的战争中相继陨落，一切都开始变了味道。
失去了至高存在的约束与指引，内部的党争便开始无休无止地蔓延。王权与长老院，这两个本应共同守护族群未来的权力核心，却常常为了各自的利益和理念争执不休，彼此掣肘，内耗不断……
我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精灵族应有的着眼于未来的智慧与远见，看到的只有日渐狭隘的争斗和固步自封的傲慢。
我实在……在他们身上看不到精灵族的未来。”
莫妮卡努力消化着这沉重的历史课，试图找到一个积极的例子，她想起了那位名声在外的精灵公主：
“但是……伊琳娜公主殿下，她不是一位强大的传奇强者吗？她大概……也能代表精灵王族吧？有她在，精灵族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
她带着一丝乐观推测道。
然后，她就收到了凯特尔投来的那种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一样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意味如此明显，让莫妮卡瞬间感到一阵不自在。
“莫妮卡。”
凯特尔叫她的名字，声音平直。
“干什么？”
莫妮卡有些莫名地回应。
“你真的是……史诗阶的时间系法师么？”
凯特尔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为什么这么问？！”
莫妮卡下意识地反问，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凯特尔这是在拐弯抹角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蠢！
她立刻气急败坏地驳斥：
“我是！当然是！我是堂堂正正、凭自己本事晋升的史诗阶时间法师！”
魔女挺了挺胸，试图增加说服力，但底气似乎因为对方的眼神而泄掉了一些，“我才不是蠢货！”
“那么，”凯特尔好整以暇地继续问道，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一个史诗阶的时间法师，怎么会指望一个连亚历克斯——那个对伙伴包容到近乎溺爱的家伙——都认为无药可救的笨蛋，来扛起复兴整个精灵族如此沉重的旗帜？”
莫妮卡：“………”
额，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应该。
被凯特尔这么直白地一点破，这位魔女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确实过于天真和一厢情愿了。
伊琳娜公主的武力值固然顶尖，但其跳脱脱线、心思单纯的性格，确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统筹全局、带领复杂族群走向复兴的领袖材料。
但是还不等她组织语言继续反驳些什么，便听凯特尔继续反问。
“而且，你也不是没有和伊琳娜有过接触和交流。抛开她传奇强者的身份和精灵公主的头衔，仅仅基于你与她的交往和观察，在你的认知与感觉之中，”
凯特尔凝视着莫妮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她，真的‘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精灵’吗？”
这下可真把莫妮卡给问住了。
她微微蹙起眉头，认真地思索起来，脑海中快速闪过与伊琳娜有限的几次见面场景——那家伙总是活力四射，思维跳脱，喜欢凑热闹，对美食和新奇事物充满好奇，有时候莽撞得让人扶额……
她将这些印象与自己在史书中读到的、关于精灵那种优雅、沉静、热爱艺术、略带疏离感的典型描述一一对比。
片刻之后，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好像……不是。”
她努力寻找着准确的措辞，“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精力特别旺盛、有点傻乎乎但是很热情的人族少女，要远超过一位……嗯，一位符合记载的精灵。”
魔女最终还是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是的，就像你现在凭直觉所感受到的那样。”
凯特尔微微颔首，肯定了莫妮卡的判断，“她追随勇者亚历克斯，在人类世界中生活、战斗了足足三十年。
虽然本质上是个只会仗着强大实力冲锋陷阵的笨蛋，但在亚历克斯那强大得近乎‘污染’般的个人感染力与同化力的长期作用下，她的行为方式、思维习惯，甚至是一些价值判断，都更像是一个纯粹的人族——
——甚至她那种笨蛋的表现形式，也更像是人族文化里会孕育出的那种热心肠但不太聪明的家伙，而非精灵社会中那种因循守旧、思维僵化的‘顽固型’笨蛋。”
“笨蛋和笨蛋还不一样？”
莫妮卡的心思显然被这个奇怪的角度带偏了，开始认真地询问起笨蛋与笨蛋之间的种类学差异，异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学术探究般的光芒。
凯特尔似乎早已习惯了伴侣这种跳跃性的思维，耐心地解释道：
“当然不一样。精灵里的笨蛋，往往是一群思想僵化的老顽固。
他们固执地坚守着某些被他们奉为圭臬实则早已不合时宜的‘传统’生活方式，顽固地拒绝寻求任何改变，抵触接受新鲜事物，厌恶甚至恐惧与外部世界进行深入交流。
他们狭隘到连体内流淌着一半精灵血脉的‘半精灵’同胞都不愿接纳，认为那玷污了精灵血脉的纯粹性。”
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厌弃，“并且，非常不幸的是，随着精灵社会整体的保守化趋势，这种顽固型笨蛋的数量，在我的观察中，还呈现出不断增长的趋势。”
“而我，你是知道的，我有很严重的‘厌蠢症’。
我讨厌和蠢货打交道，尤其是那种自以为是、拒绝学习和进步的蠢货。所以，我才最终选择了跑路，眼不见为净。”
“所以，在你眼里，无论是精灵王族，还是长老院的那些高层，本质上都是一群笨蛋咯？”
“他们很早之前就开始朝着笨蛋的方向一路狂奔了。”凯特尔的语气带着毫不留情的讥讽，“而且，他们的这种笨蛋倾向，似乎还有着很强的传染趋势——
——为了那些在漫长生命长河中显得毫无必要、微不足道的所谓‘权势’，他们可以耗费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乐此不疲地斗来斗去，并且将这种内斗当成了自身事业和生命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哀与失望。
“就连种族真正的危亡与未来，都被他们心安理得地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