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截断骨笛,黑纱还缠在指头上,像条死掉的蛇。风从枯井口灌下来,吹得我后脖颈发凉,但比不上腰间那道伤口渗出的冷汗。
老九缩成一条暗纹皮带,贴着我的脊梁骨一跳一跳,像是在听地底有没有人挖坑埋我。它不说话,我也懒得理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是等别人开始疯的时候。
影络丝搭在藤蔓尖上,另一头连着敌营主帐外的毒蛛网。柳蝉衣布的局,从来都不只是看一眼那么简单——那蛛丝沾了腐香露,能传影像,还能吸声音,连打个嗝都能听出是不是装的。
我用指甲在断剑上敲了三下。
咔、咔、咔。
不是求救,是点菜。
“火候将至。”
帐子里头有动静了。一群人围在案前分药包,裂风散灰白如霜,撒进陶碗时飘起一股子铁锈混着薄荷的味儿。他们一人一碗,喝得跟早膳稀粥似的规矩。
第一个不对劲的是左护法。他喝完没两息,忽然抬手摸自己耳朵,然后笑了。不是笑,是咧嘴,嘴角一直扯到耳根,牙龈全露出来,像被人用线往上拽。
接着他猛地抓起佩刀,冲着柱子就是一刀。
“哈哈哈!你躲什么?你也想跑?”
没人理他。其他人还在低头喝药。
第二个是巡夜队长,蹲在地上抠指甲,抠着抠着突然抬头,眼神直勾勾盯着房梁:“蝴蝶……好多蝴蝶……”
他站起来,脱裤子。
我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赶紧咬舌尖压住。这一口血含在嘴里,又咸又腥,比昨晚上偷吃的炖蚯蚓还难吃。
但我知道,这才刚开始。
梦涎虫的残蛹藏在灶灰里,靠体温感应宿主。我闭眼数心跳,十一个人的数据陆续回传:脉搏加快,瞳孔扩张,肾上腺素飙升三倍以上。这不是紧张,是药效撞上了裂风散里的寒髓粉,炸了。
甜腥味从营地各处飘来,那是汗液被毒素激活后的味道,像烂熟的桃子泡进了醋缸。腐影蛊趴在排水口,翅膀扇得慢,但它传回来的气味信息清清楚楚——已经有七个人体内的化学反应失控了。
我睁开眼,正好看见两个守卫对砍。
不是真打,是玩命。一个追着另一个满院子跑,嘴里喊着“爹我错了”,可手里刀一点没停,砍得对方肩膀开花。另一个呢,边跑边唱童谣,调子还是青玉峰食堂打饭时敲盆的节奏。
屋顶上有人学鸡叫。
还有人撕了衣服跳大神,一边扭一边往自己脸上画符,画完就拜天,拜完又哭又笑。
我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有一道旧疤,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的。现在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这场混乱。
很好。
毒已入骨,只差一把火。
主帐帘子掀开,她出来了。
花倾城。
佛纹刻在脸上,冷得像庙里供的牌位。她没戴簪,发间空荡荡的,走路却稳,一步一印,踩在泥地上都没偏半分。
她先去了厨房,舀了一勺残渣,指尖挤出血滴进去。血先是发黑,像凝固的沥青,可几秒后,颜色变浅,泛出一层粉红油光。
她眉头动了一下,没松,也没皱,就是那种“我知道出事了但不能说”的表情。
我见过这种脸。大师兄顾长风当年给我喂毒蘑菇之前,也是这样。
她转身进了副帐,低声下令:“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外出。”
我差点拍大腿。
越压,越憋,越容易炸。
这些人本来就在药性催动下情绪高涨,再一禁足,压力堆着压力,不出半个时辰就得有人把自己脑袋当西瓜砸。
她又查了几具昏迷弟子的脉象,翻眼皮,看舌苔,动作利落。但她漏了一点——她没去闻他们的汗。
真正的毒医,第一反应是嗅。
她迟疑了。也许是脸上的灼痕影响了嗅觉,也许是她根本不敢确认这是什么毒。
毕竟,这味道,有点像小时候那个教她叠千纸鹤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甜香。
我心里哼了一声。
傻姑娘,你以为我在报复你?
我不是。
我只是让你们尝尝,什么叫“明明清醒,却控制不了自己嘴巴和手脚”的滋味。
外面越来越乱。
有人抱着石墩子亲,说那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有个女弟子跪在井边嚎啕大哭,说自己刚杀了亲娘;还有一个躲在柴房里不停写遗书,写了三十封,收件人全是“未来的我”。
火候到了。
该走了。
我拍拍腰间的皮带:“老九,开工。”
它懒洋洋地蠕动一下,尾巴尖钻进土里,开始往前排彩虹晶核粉末。量不多,刚好够吸引那些爱吃亮晶晶的毒蛾。
不到一盏茶工夫,东侧林子嗡嗡响起来,成群的蓝翅毒蛾扑向地面,聚成一片闪烁的雾。守卫立刻警觉,提刀过去查看,连巡逻频率都往那边偏。
我抓住机会,顺着藤蔓往下滑。动作不敢快,断剑还插在肚子底下,一晃就疼得眼前发黑。但我得走,不能再等。
滑到井底,我咬破舌尖,把最后一口血喷在脸上那层替身蛊皮上。它原本贴着我的皮肤,模仿小厮模样,现在经血一激,开始冒烟,慢慢卷曲、焦化,最后变成一小撮灰,随风飘散。
身份痕迹,清除完毕。
我靠在湿泥墙上喘气,耳朵贴地听动静。营地里的喧闹没停,反而更响了。有人敲锣,有人吼令,还有人在放蛊哨召集高层。
但没人往外追。
因为他们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摇曳,人影错乱。有的抱头蹲地,有的狂奔乱撞,还有一群人围成圈跳舞,手拉着手,嘴里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
我咧了咧嘴。
明天擂台见啊。
记得穿结实点裤子,别到时候一激动,当场崩线。
我缩进地穴深处,把一块破布盖在头上,假装是堆烂草。老九在我腰上轻轻抽了抽,像是打了个盹。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没动。
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瓶还没开封的“笑忘散”。
标签上写着:服用后会产生强烈幸福感,副作用为持续大笑直至脱水。
明早开战前,得想办法让它出现在他们的茶水桶里。
我捏了捏瓶身。
玻璃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