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心那点辣椒粉被风一吹,扑进鼻孔里,呛得我连打了三个喷嚏。眼睛都泛了红,可我心里却亮堂了。
那些废料还在药坊储室里堆着——灰砂、香灰、掺了净心香的碎渣子,还有我偷偷倒进去的一整包朝天椒面。当时谁也没在意,只当是清理药材时剩下的破烂,连柳蝉衣都骂我懒得出油:“你这哪是制药,是做菜呢?”
现在看来,那一锅“菜”,正好端上桌。
我抬眼看向东南风道口,铜锅底还烧得通红,余火未熄,像块烙铁贴在风口上。只要把那些混杂的药渣全扔进去,再用猛火一烤,顺着风势送出去……神识再稳的人,也扛不住这股子冲劲儿。
“柳蝉衣!”我吼了一声,“风炉加压!我要让那批‘净心香’变催泪符!”
她正抽鞭子抽得痛快,一条毒藤缠住傀儡脖子,咔地拧断关节,听见这话猛地回头:“你又拿废物搞鬼?”
“不是搞鬼。”我抹了把鼻子,“是请客。”
她愣了一瞬,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行啊,那你可得记账——等打赢了,我要你请我吃三天辣锅。”
话音落,她一脚踹翻旁边堆放的药渣箱,灰扑扑的粉末哗啦倒进风炉。几个弟子反应过来,赶紧搬来更多废料,一股脑往里倒。什么陈年碎根、霉变叶屑、还有我之前故意混进去的香灰和辣椒面,全都搅在一起,被烈焰符点燃,轰地腾起一股黄中带红的浓烟。
那烟不散,反被东南风卷着,顺着预设的风道直奔山门外谷口。
几息之后,惨叫就来了。
“我的眼睛!谁放的迷魂烟?!”
“咳咳……这不是毒……这是厨房炸了?!”
林子里藏着的符修第一个遭殃,符纸刚画到一半,辣烟钻鼻,手一抖,符直接自燃。有个阵师正在闭目凝神控傀儡,结果一口吸进去,当场呛得经脉一颤,神识反噬,吐出半口血来。他操控的三具铁傀儡立刻失控,互相撞成一堆废铁。
就连那些躲在暗处靠神识锁定阵眼的高手,也都开始慌乱。有人蒙眼后退,有人急运功法逼毒,节奏全乱。
我抓住机会,手指掐诀,引动地脉残力,将原本分散的灵气重新聚向主峰核心。西侧阵角裂开的缝隙,在灵光闪动下缓缓愈合。
墨无涯站在十步外,判官笔尖已经触到阵壁最后一层光膜,眼看就要点穿。可就在这一瞬,一阵辛辣气流随风扑面而来,他脚步微滞,面具下的呼吸明显一顿。
他没退,也没说话,只是笔尖停在半空,像是在判断这股怪味的来路。
我知道他不怕毒,也不怕阵,但他怕失控。而这种从没见过的“味障”,恰恰打在他最不防备的地方——没人会想到,战场上最狠的不是刀,是辣椒面。
“墨师兄。”我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阵纹边缘,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你说最慈悲的杀戮,是让人笑着走。”
我顿了顿,嘴角扬起来:“那你有没有试过,边哭边笑?”
他没动。
但我看见他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就是现在。
我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断剑上。青铜蛇首轻轻一震,倒吐出几个字:“……逆……启……阵……”
青玉峰地脉嗡鸣一声,护山大阵竟在即将崩解之际,忽然逆转灵气流向。原本被他笔尖一点点削弱的阵纹,竟在瞬间回填,光芒暴涨。
墨无涯的判官笔顿在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开口。
我盯着他,手里的断剑横在胸前,蛊囊在袖中轻轻起伏。噬灵蚓皇还没缓过来,但它知道现在不能出声。整个主峰安静得只剩风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咳嗽和咒骂。
“你用了什么?”墨无涯终于开口,声音还是那副温吞调子,可尾音有点发紧。
“没用什么。”我耸肩,“就是一点厨房剩料,加点火候,顺风送礼。”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轻笑了一声:“楚师弟,你越来越像个厨子了。”
“厨子也好。”我说,“总比你们这些只会下毒的判官强。至少我做的饭,还能让人吃得眼泪直流,真心实意。”
他没接话。
判官笔缓缓收回,悬在身侧。面具下的嘴角依旧翘着,可那弧度像是僵住了。
山门外的混乱还没平息,烟尘仍在弥漫,敌方队伍明显迟疑,不敢再贸然推进。有几个高手试图运功驱散辣气,可这玩意儿不走经脉,专攻七窍,防不胜防。
我趁机扫视全场,西侧缺口已补上八成,东翼柳蝉衣还在清剿残余傀儡,鞭影翻飞,打得对方节节后退。主峰防线暂时稳住,但我知道,这只是喘口气的时间。
墨无涯不会就这么退。
果然,他抬起手,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巾,轻轻擦了擦笔尖。动作优雅,像在整理文书。
然后他说:“下次见面,我会带一副防毒面具。”
我没笑,也没答。
只是把断剑往地上一顿,指尖悄悄摸了摸后颈。
红痣还在发烫。
他没走,也没动手,就那么站着,像在等什么。
我也站着,不动。
风从东南来,带着辣味、灰烬味,还有点焦糊的香火气。这味道不好闻,但它属于我们。
突然,我袖子里的蛊囊动了一下。
噬灵蚓皇醒了。
它没出声,只是轻轻拱了拱我的手腕,像是在提醒:别松劲。
我点点头,低声道:“再准备一批药渣,这次加双倍辣椒面。”
话音未落,墨无涯忽然抬手。
判官笔一划,空中浮现一道血线,直指我眉心。
我瞳孔一缩,正要闪避——
他却收手了。
血线消散,像从未出现过。
“楚昭然。”他看着我,声音很轻,“你知道为什么我总笑吗?”
我不答。
他也不等我答,只说:“因为我知道,你撑不了多久。”
我冷笑:“那你慢慢笑,笑到岔气为止。”
他转身,白衣飘在烟尘里,一步步走下台阶。
我没有追。
断剑插进石缝,稳住身形。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刚才逆转阵法耗力太猛,体内气血有些不稳。
我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灰,混着汗,成了泥。
远处,柳蝉衣甩开最后一具傀儡残骸,走回来,站在我身边。
“他走了?”
“暂时。”
她看了看山门外的狼藉,又看看我手里那把破剑,哼了声:“下次别玩这么险。你要真嗝屁了,谁给我报销辣锅?”
“死不了。”我说,“我还欠你三顿。”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检查东翼阵桩。
我站在原地,望着墨无涯消失的方向。
风还在吹,辣烟未散。
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剩下的辣椒面。
我捻了一撮,撒在地上。
“下次。”我低声说,“我让你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