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块发烫的齿轮,往矿道深处走。
烛九阴没再说话,断剑贴在胳膊上,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噬灵蚓皇缩在袖子里,连打嗝都省了,估计是真累趴了。我摸了摸它脑袋,草环焦了一圈,热乎乎的,跟刚出炉的锅巴似的。
通道越走越窄,头顶开始滴水,一滴一滴砸在肩上,冰得人一个激灵。我停下脚,把耳朵贴在岩壁上听。地底有动静,不是水流,也不是虫爬,像是某种轮子在转,闷得很,节奏还特别稳。
供能链还在跑。
我冷笑一声,这帮人倒是会挑地方——药池底下埋条暗线,平时谁也不会多看一眼。要不是我顺手捡了个破齿轮,谁能想到他们早就把根扎进来了?
正想着,前头忽然亮了。
不是火光,也不是符灯,是一层灰白色的雾,从拐角处漫出来,贴着地面飘,像有人在地上倒了半盆牛奶。我蹲下伸手试了试,指尖穿过雾气,不冷不热,可皮肤上立刻起了层细疙瘩,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
我赶紧缩手,咬破指尖,让血珠滴进袖子里的蛊囊。
蛊虫猛地一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识海毒。”我低声说,“专搞脑子的。”
难怪外头守着的弟子一个个眼神发直,原来不是累的,是被雾熏的。这玩意儿不杀人,不伤经脉,就让你慢慢变傻,等药池能量被换掉,人都反应不过来。
高啊。
我往后退两步,绕到侧壁一条排水槽边上。这地方年久失修,藤蔓爬得到处都是,有些还是柳蝉衣早年种的隐踪蔓,叶子带刺,碰一下就卷,专门挡外人。我轻轻拨开一截,从底下钻过去,鞋底蹭着湿泥,一点声音没出。
爬到一半,头顶“啪”地掉下一团东西,糊我脸上。
我抹下来一看,半块桂花糕,已经被啃过一口,边缘齐整,像是用小刀切的。
我盯着那口咬痕,眯起眼。
这老贼秃又来了。
扫地僧空寂,青玉峰最闲也最烦的人,每月雷劫必出现,话不说全,东西偷完就跑。上回他拿走我最后一块糕,结果第二天掌门的闭关室炸了,墙上写着“施主眉间藏天雷”。
我收起桂花糕残渣塞进怀里,继续往前爬。
出了排水槽,眼前就是药池边缘。雾比刚才浓了,围着池子打转,像是有意识,专往阵枢位置凑。我趴在坡上看了会儿,发现雾流有个规律——每过七息,就会朝东南方向偏一度,像是被什么吸着走。
不对劲。
自然生成的雾没这么听话。
我摸出一张废符纸,撕成小片撒下去。纸片一入雾,立刻泛黄,边缘卷曲,像是被酸泡过。三秒后,其中一片“啪”地碎了,化成灰往下掉。
好家伙,这雾还能腐蚀符纸。
我正记着时间,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
我眼皮一跳。
空寂站在我身后,光脚,靸着破鞋,手里捧个破碗,碗里盛着半勺米汤。他咧嘴一笑,缺了两颗牙,眼白多得吓人。
我没动,只把断剑往身侧挪了寸许。
他也不靠近,自顾自蹲下,拿勺子搅了搅米汤,嘟囔:“雾起非池咎,根在旧人手。”
我装作没听见。
他瞥我一眼,又说:“血未冷,灯未灭。”
我手指一紧。
这话有门道。
“旧人”是谁?当年建药池的阵师早死绝了,连碑都没立。可要是有人活着……或者,有人用了他们的手法?
我低头看袖中蛊囊,刚才那滴血还在,蛊虫安静了些,但触须一直抖。我忽然想起柳蝉衣炼丹时说过一句:“梦魇蜃蛊不靠气味传毒,靠记忆共鸣。”
也就是说,这雾认人。
它知道谁参与过药池建造,谁动过核心阵眼。
我猛地抬头,看向药池中央的阵枢台——那里本该站着值守弟子,现在却空着。
雾绕着台子转,像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我翻身从坡上滑下去,贴着林子边走。快到毒草园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铁篱外,披着黑袍,手里拎个药炉。
柳蝉衣。
她背对着我,正在往炉里加料,动作很慢,像是怕惊着什么。我走近几步,闻见一股苦味,混着点腥,是镇魂丹的药气。
我咳嗽两声。
她头也不回:“再咳就把你塞炉里当柴烧。”
“我快成精了,烧不熟。”我靠在篱笆上,“你这儿还有清神露吗?”
“没了。”
“骗鬼呢,你炉子底下藏着三瓶。”
她终于回头,眼角一挑:“你怎么不自己炼?”
“我炼的你们都说像泔水。”
她哼了声,从袖里甩出个小瓷瓶扔给我。我接住,拔塞闻了下,正宗柳氏配方,加了半片龙脑叶,去浊一流。
“谢了。”我把瓶子塞进怀里。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抬手,一把扣住我手腕。
“你中毒了。”
“哪有。”
“别装。”她拇指按在我脉门上,“识海浮躁,气血逆流,再拖两个时辰就得开始说胡话。”
我咧嘴:“那正好,我还没试过梦游画阵呢。”
她不理我,转身进屋,拿出一根银针、一只小碗。
“把手放桌上。”
我叹气,乖乖照做。她一针扎下去,血刚冒头,她就拿碗接着。血落进碗里,居然泛起一层淡紫色泡沫。
她眼神变了。
“这不是普通迷雾的毒。”
“我知道。”
“你见过?”
我点头:“梦魇蜃蛊,失传几十年了,特点是靠记忆引毒,只有参与过特定阵法的人才会中招。”
她抬头看我:“你是说……药池奠基的人?”
“或者,模仿他们的人。”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手里那块齿轮,能给我看看吗?”
我掏出来递过去。她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指着背面那行小字:“‘药池供能备用链’——这字迹,不是现在刻的。”
“什么意思?”
“是十年前的手法。”她指尖摩挲那行字,“那时候负责药池维护的,是执法堂前任执事,后来……失踪了。”
我脑子里“叮”一下。
十年前,正是我被捡回青玉峰那年。
也是药池第一次大修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半块桂花糕,递给柳蝉衣:“你闻闻这个。”
她皱眉接过,凑近嗅了嗅,脸色一变:“月影砂。”
“你也认得?”
“北境寒渊特产,百年一现,用来稳定蜃蛊毒性。”她盯着我,“这东西,全修真界只有一个人有过记录。”
“花倾城。”
她点头。
我喉咙一紧。
花倾城的记忆是我改的,交杯酒里的醉相思蛊也是我下的。她现在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只记得雷雨夜有人教她叠千纸鹤。
可如果有人能复刻我的蛊术……
那就说明,有人知道了我的手段。
甚至,可能知道我是谁。
柳蝉衣把桂花糕放进药炉底下,点燃一道小火。火焰烧起来的瞬间,糕点边缘冒出一丝蓝烟,盘旋上升,最后凝成一个极淡的符号——像是半枚骷髅纹。
她猛地合盖:“有人在用万毒窟的老图谱。”
我盯着那缕烟,半天没说话。
这时,空寂的声音忽然从墙外传来:
“血未冷,灯未灭。”
我转身冲出去,他已经不见了,地上只留半块被啃过的桂花糕,翻开一看,内里夹着一片脚皮,上面用血画了个古符,形状像是一把钥匙。
我蹲下捡起来,指尖刚碰到,断剑突然一震。
烛九阴睁开眼,蛇首微扬,吐出三个字:
“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