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心那口子没止住,胳膊也快不是自己的了。刚才九宫阵崩的时候,血引拉得太狠,整条左臂现在像被抽干的腊肠,硬邦邦的,连抬都费劲。
人却围得更紧了。
刚才还退半步的,现在又凑上来,手里捧着药的、端着水的、抱着符纸的,排着队往我跟前送。有个外门弟子脸都白了,哆嗦着手递来一瓶“回元露”,瓶身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从丹房抢出来的。
我认得他,上个月我摔在山道上,他路过连脚都没停。
现在他站我面前,头低着,手举得比脑袋还高。
“楚师兄……您……您先用。”
我没接。
不是摆谱,是真动不了。手指刚抬,整条胳膊就跟要裂开似的,疼得我眼前一黑。
就在这时候,蚯蚓动了。
不是真醒,是尾巴轻轻一卷,把我快滑下去的身子托了一下。它那草环还耷拉着,脑袋埋土里,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我顺势往它身上一靠,差点没站稳,嗓门却故意提得老高:“都散了散了!再围下去蚯蚓要憋死了!它才是主力,我就是个拖后腿的!”
人群愣了下。
没人动。
我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果子,一口咬下去,咔哧咔哧嚼得响。果核卡牙,我呸地吐出来,正中一个执事的鞋面。
他没躲。
我舌头一顶,缺了角的门牙露出来,冲他笑:“瞧见没?我也掉牙,也会噎着。什么九品阵师?放屁呢。我就是个爱吃果核的倒霉蛋,运气好点罢了。”
还是没人接话。
柳蝉衣站边上,袖子卷到手肘,毒笛还叼嘴上,冷笑一声:“他刚才血引逆行三十六息,命都不要了,现在装什么憨批?”
这话一出,反倒松了点。
几个弟子眼神活了,开始互相看,有人小声嘀咕:“可不是嘛……能活下来都算奇迹……”
我赶紧接上:“奇迹个屁!要不是顾师兄剑劈中枢,柳师姐那笛子震得晶核炸开,我早被阵压成纸片了!还有蚯蚓,憋着一口气吐核,这功劳它占七成!我算啥?摔个跤布个阵,纯属意外!”
顾长风站我右后,一直没说话。这时候肩头一沉,那是他放松的信号。
我转头拍他肩膀:“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十七说得对。”
一句话,像把锈住的锁给撬了。
人群嗡地响起来。
“是咱们青玉峰的功劳!”我趁势把声音再拔高,“谁离了谁都不行!阵破了,是大家的命硬!伤了,是大家的血热!别他妈光盯着我一个废物看!”
这话听着糙,可有人信了。
一个满脸烧伤的弟子突然往前一步,声音发颤:“楚师兄……我……我胳膊断了,是您血引时震松了锁脉钉……我能活下来,谢您。”
我摆手:“谢蚯蚓,它屁放得响。”
旁边人笑出声。
气氛松了。
可我知道,这帮人看我的眼神还是不对。敬是真敬,怕也是真怕。他们不怕阵法公会,不怕黑袍人,现在却怕我这个“拿命换阵”的疯子。
风向是变了,可风里夹着刺。
我低头看手心,血还在渗,一滴一滴,顺着指缝往下落。袖子里那盒凝脉丹硌着肋骨,烫得慌。
我掏出来,当众掰开。
玉盒里八颗丹,我掰成八份,不大不小,一人一份。
然后塞进那个烧伤弟子手里:“你流的血比我多,这丹,你先吃。”
他又愣了。
我不等他反应,转身把剩下七份分给旁边几个带伤的,动作利索,话也不多:“拿着,补血。别等我下次放蚯蚓屁才想起来活命。”
有人接过,有人迟疑。
我盯着一个缩在后面的外门弟子:“你,断了两根肋骨,不疼?吃。”
他手抖着接了。
柳蝉衣冷眼看着,忽然从袖里甩出三株草,精准砸在两个脸色发青的弟子怀里:“醒神草。别以为我心疼你们——死了还得我收尸。”
她这话毒,可那两人眼眶都红了。
人群开始散。
不是一哄而散,是慢慢退开,脚步慢,眼神却热了。有人临走还抱拳,有人点头,有个小姑娘甚至偷偷塞了块桂花糕在我口袋里。
我捏了捏,没掏出来。
蚯蚓还在装死,肚皮贴地,草环盖脸。
我蹲下去,手搭它后颈,压低声音:“再装会儿,等我走远再醒。”
它尾巴轻轻一卷,草环抖了抖,像在说“懂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灰,冲剩下几个没走的笑:“明天我请客,桂花糕管够——但得等空寂师父吃完第一块。”
没人笑。
顾长风看了我一眼:“他没影子。”
我点头:“我知道。”
柳蝉衣把毒笛从嘴上拿下来,盯着我袖口渗血的地方:“你左手快废了。”
“废不了。”我活动了下手,疼得龇牙,“就是得歇两天。”
“歇?”她冷笑,“你现在走一步,全门派的眼睛都跟着转。你以为刚才那点‘共患难’就能让人忘了你拿血引阵?忘了蚯蚓能崩灵柱?忘了你站的地方连和尚都没影子?”
我没吭声。
烛九阴在断剑里咕哝了一句,倒着说的:“了望的在看……心聚了,影却更深了。”
我往前走。
脚步有点晃,左手藏进袖子,血还在滴,一滴,两滴,落在青石板上,印出断断续续的线。
广场尽头,那棵老松树底下,有片地没影子。
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
我走过那片地时,袖子里的断剑突然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