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停住,蹲下摸了摸脚边一块石头。石头底下压着半片干叶,叶脉断口整齐,是刀削的。
不是风刮来的。
是刚才那片绿得发黑的藤叶落地时,被人踩过。
我抬头看顾长风,他正盯着东南方向,眉头拧成疙瘩。
“你觉得,”我问他,“花倾城的藤蔓,能听懂人话吗?”
他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站起来拍了拍手,“她那玩意儿要是真聪明,就该知道——往死人堆里钻,比往活人队里蹭强。”
顾长风没接话,但手里的逆灵丝缠得更紧了。
我转身继续走,脚步不快,心里却在数步子。七十三、七十四……走到第八十一步时,右脚踩进一个浅坑,泥里有股腥味。
阵眼残留的浊气,还没散干净。
我蹲下来,指尖蹭了蹭坑底,沾了点黑泥。凑到鼻尖一闻,不是腐髓墨,是死人血混着地脉毒气,典型的“千蛛锁魂阵”养阵料。
十年前我埋这阵,就是拿叛徒的血喂的。
现在阵心被污染过,灵息乱了,得重新导引。
我摸了摸断剑。
“烛九阴。”我低声叫。
蛇首一颤,吐出几个字:“……血走逆,脉回正,魂补缝。”
我咧了下嘴。这口诀听着像胡话,其实是逆向阵法导流术,专治阵眼淤堵。
我咬破指尖,把血滴在坑沿,顺着泥缝画了个倒五芒星。血流到第三条线时,突然打了个旋,往地下钻。
成了。
我冲噬灵蚓皇招手:“来,放个屁。”
它扭扭身子,憋了半天,“噗”地一声,彩虹雾喷出来,罩住整片枯柏林。雾里闪过一道银丝,一闪即没。
千蛛阵的引信,接上了。
顾长风瞪眼:“你真把它激活了?可这阵不是废了吗?”
“废是废了。”我拍拍手站起来,“但我给它换了芯子。现在它不锁魂,只咬人——谁踏进来,谁就被三百六十根毒蛛丝穿成筛子。”
他咽了口唾沫:“赵小刀他们……”
“他们走的是西北死门,我塞了避蛛符。”我晃了晃袖子里的阵盘,“只要别贪快,别抄近道,死不了。”
他说不出话了。
我也不再多解释,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信我吗?”
他愣住。
“不是信不信我会算计。”我盯着他,“是信不信——我连自己人都能坑。”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十年前青玉峰叛逃案,死了十七个人,最后查出来是内鬼引路。可真相是——那十七个‘内鬼’,其实都是我拿蛊虫控制的替死鬼。
没人知道。
包括他。
我笑了笑,转身继续走。
队伍行进到一片乱石滩,我故意落后几步,靠在一块石头上喘气。
“东南眼三刻后自启。”我喘着说,“来不及撤阵盘了,只能炸了它。”
顾长风一惊:“你说什么?不是两刻吗?”
我摆摆手:“刚才看错了,灵息波动提前了。两刻太赶,三刻还来得及布个残阵挡一下。”
他说不出话,只盯着我。
我没看他,眼角余光扫过队伍后方。
陈七,那个外门弟子,袖口抖了一下。
蓝光闪了一瞬。
和花斑猫的眼睛一个色。
我低头啃果核,咔吧咔吧嚼得响。
陈七这人,平时话少,走路总落后半步,看着老实,其实手指修长,适合捏符。关键是——他昨天领阵盘时,没按规矩抹净手,掌心有道旧疤,是蛊毒烧的。
万毒窟的标记。
我早该想到。
我吐出果核,摸了摸后颈那道疤。柳蝉衣缝的,她说过:“蛊虫认主,也认味。你要是闻到熟鸡蛋臭,就是有人在偷你的蛊息。”
我没闻到臭味。
但我闻到了蓝光。
我慢慢从阵囊里抽出一张纸,是空白的。我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张阵图,标了个红点,写着:“左三步,破绽。”
然后我把它塞进陈七必经的补给袋夹层。
做完这些,我蹲下系鞋带,顺手把一粒“醉相思蛊”弹进他影子里。蛊虫会顺着影子爬上他的脚,再钻进经脉。
只要他看图,就会中招。
天快黑时,陈七借口解手,溜到一块石头后头。
我跟过去,没出声。
他掏出那张图,刚看了一眼,突然浑身一抖。
我闪出来,一指点他后颈。
他张嘴,没喊,反而开始说话,语速飞快:“我错了我错了我给花圣女传了三次消息我说你们要去东南眼我说阵盘在顾长风手里我说……”
顾长风一个闪身过来,封了他灵台。
我拍拍手:“行了,话都说完了。”
顾长风脸色发青:“他……真是内奸?”
“不止。”我蹲下,掰开他袖口,露出一道蓝线,正往心口爬,“这是传讯蛊,一死就爆,消息直接飞回万毒窟。”
顾长风倒吸一口冷气:“那你刚才……”
“我让他自己把秘密倒出来。”我笑了笑,“醉相思蛊,专治嘴硬。”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
不是怕,是恍然。
他终于懂了——我不是在逃。
我在钓鱼。
我站起身,走到队伍中间,把一张烧焦的符纸举起来。
“这是刚才从陈七身上搜出来的。”我说,“花倾城的藤蔓符,能寄生在传讯阵里。他已经不是第一个被渗透的。”
众人哗然。
我不管他们,转头对噬灵蚓皇说:“放个屁。”
它打了个嗝,“噗”地一声,彩虹雾再起。
雾里,隐约浮现出一张银网,密密麻麻,像蜘蛛结的巢。
有人倒吸冷气:“这是……千蛛锁魂阵?”
“对。”我点头,“十年前青玉峰的杀阵,本来废了。但现在——它醒了。”
我扫视一圈:“谁要是想当内鬼,现在动手还来得及。等阵开了,可就不是封灵台那么简单了。”
没人说话。
我收了雾,拍拍手:“走吧,去东边。”
顾长风跟上来,低声问:“你真不怕……还有别的内奸?”
“怕。”我说,“所以我没把真阵图画出来。”
他一愣。
我摸了摸脑袋:“真东西,一直在这儿。”
他没再问。
我们继续往前走。
走到半路,我忽然停下。
风里,又飘来一股味。
不是焦味。
是桂花糕的甜香。
我猛地回头。
草环滚在泥里,噬灵蚓皇的脑袋歪着,像是被人碰过。
我蹲下去捡,指尖蹭过草环内侧。
三个小字,新刻的——“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