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董鄂蔓萝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色旗装,跪在乾清宫外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春喜被她强行留在了钟粹宫,只带了小顺子远远跟着,在宫墙阴影处守着。
初春的夜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没一会儿蔓萝就觉得手脚冰凉,牙齿都开始打颤。但她跪得笔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捧着一方雪白的绫帕,帕子上,是用她咬破指尖写的血书,字迹在宫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奴才董鄂氏谨奏:奴才家族微薄,蒙天恩入侍宫闱,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心。今闻父兄被参,罪涉贪墨,奴才内心惶骇,如坠冰窟。奴才家族虽卑,然忠君爱国之心,不敢稍减分毫。父兄若果真有罪,奴才愿同担其罚,绝无怨言;然若其中另有隐情,父兄蒙受不白之冤,奴才泣血叩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其清白!奴才身无所长,唯以此血明志,叩谢天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冷风一吹,更是钻心地凉,但她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弃,这是唯一的机会!
乾清宫门口值守的侍卫和大太监显然没料到这么晚会有人跑来跪宫,还是位近来颇有些名气的小主。一个大太监皱着眉上前,压低声音道:“敏常在,您这是何苦?万岁爷已经歇下了,您快回去吧!这大冷天的,跪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再说,前朝的事,您这……”
蔓萝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眼神却异常坚定,声音带着颤,却清晰地说道:“有劳公公通传,奴才不敢打扰圣驾安寝,只求能将这血书呈递御前。奴才在此跪等,直至陛下召见,或奴才身死!”
那太监看她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手里还捧着血书,知道这事不能简单处理,叹了口气:“得,您且等着,奴才进去禀报梁总管一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无比。膝盖从最初的刺痛变得麻木,寒冷像是无孔不入的毒蛇,钻进她的骨头缝里。蔓萝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晕过去,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系统冰冷的能量过低警告,和她对康熙那点微薄希望的赌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乾清宫沉重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梁九功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他快步走到蔓萝面前,看着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挺直的背影,以及那方触目惊心的血书,心里也是暗暗吃惊。
“敏常在,您这又是何苦呢?”梁九功弯下腰,想去扶她,“万岁爷已经安歇了,您先把这东西给奴才,回去等消息吧?这要是冻出个好歹来。”
“梁公公,”蔓萝避开他的手,声音虚弱却执拗,“奴才心意已决。若陛下不见,奴才便跪死在此处。求公公将血书呈予皇上。”她将手里的白绫又往前递了递,那鲜红的字迹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悲壮。
梁九功看着她冻得青紫的脸和那决绝的眼神,知道劝不动了。他叹了口气,接过那方还带着她体温和血腥气的绫帕,低声道:“那您再坚持会儿,奴才再进去看看。”
乾清宫西暖阁内,康熙其实并未安寝。他正对着那本弹劾董鄂德明贪墨的奏折出神。折子写得言之凿凿,人证物证似乎俱全,但他心里总存着一丝疑虑。董鄂氏那个女人,机敏狡黠,有时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天真,她的父兄,真敢做出这等事?还是说这背后另有文章?
正沉吟间,梁九功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方白绫,神色凝重地跪倒在地:“万岁爷,敏常在她还在外面跪着,不肯起来。这是她让奴才呈给您的。”
康熙目光落在梁九功手上,待看清那白绫上暗红色的字迹时,瞳孔猛地一缩:“血书?”
“是敏常在咬破指尖所写。”梁九功将血书内容低声念了一遍。
当听到“奴才家族虽卑,然忠君爱国之心,不敢稍减分毫”、“父兄若果真有罪,奴才愿同担其罚;若蒙冤,乞陛下明察”时,康熙拿着奏折的手微微收紧。
他想象着那个平日里或巧笑倩兮、或强装镇定、或偶尔流露出一点小得意的女人,此刻正跪在冰冷的宫门外,用最惨烈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冤屈和决心。
她这是在赌,赌他不忍,赌他还会信她。
“同担其罚,以血明志……”康熙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前仿佛浮现出她苍白而倔强的脸。这份决绝,不像作假。
若她父兄真有罪,她一个深宫女子,大可撇清关系,何必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自辩?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很可能激怒他,让她处境更糟吗?
除非她坚信父兄是冤枉的。
康熙沉默了片刻,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他放下奏折,对梁九功道:“让她进来。”
“嗻!”梁九功心中一凛,连忙应声退下。
当乾清宫的大门再次打开,梁九功带着一股寒气快步走到蔓萝面前时,蔓萝几乎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敏常在,万岁爷宣您进去。”梁九功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蔓萝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早已麻木,根本不听使唤,身子一软就要往前倒去。
梁九功和旁边的小太监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扶她进来。”康熙低沉的声音从温暖的殿内传来。
蔓萝被半扶半架地弄进了西暖阁,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抬起头,看到康熙正坐在御案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看不清喜怒。
她挣脱开搀扶,想再次跪下,却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样子狼狈不堪。
康熙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发紫的嘴唇,以及那明显已经麻木无法动弹的双腿,还有那被简单包扎过却依旧渗着血丝的指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值得吗?”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了那点微末的家族,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蔓萝伏在地上,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无比的恳切:“皇上……奴才……奴才并非只为家族。奴才……奴才只是相信,陛下是明君。不会……不会让忠臣蒙冤,也不会让小人得逞。奴才人微言轻,别无他法,只能以此残躯,乞求陛下给奴才,也给董鄂家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
她说完这段话,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康熙看着她伏在地上,纤细单薄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发抖,那脆弱又倔强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灵动狡黠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沉默了良久,殿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蔓萝压抑的喘息声。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朕,知道了。”
他站起身,走到蔓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的血书,朕收下了。此事,朕会派人详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查明之前,你,安心待在宫里,至于你父兄,朕,自有分寸。”
听到这话,蔓萝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强撑着的意志瞬间瓦解,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晕过去的前一秒,似乎听到康熙带着一丝急怒的声音:“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