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召见!”
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沈墨轩心脏狂跳,不是怕,是兴奋与警惕交织的极致紧张!他立刻跟上那青衣小太监,穿过一道道噬人的朱红宫门。
高墙蔽日,青石板路被磨得反光。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机会来了!危机也来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和那份要命的条陈有关!在这吃人的紫禁城,一句话就能定生死,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
在一处僻静偏殿前,引路太监停下,对殿门外一个眼神如鹰隼的老太监低语:“干爹,人带到了。”
老太监锐利的目光刮过沈墨轩全身,微微颔首:“候着。”片刻后返回,拂尘一甩:“宣,庶吉士沈墨轩觐见!”
沈墨轩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那件略显寒酸的青色官袍,眼神一凝,迈步踏入!
殿内光线柔和,正中软榻上坐着个身穿明黄龙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万历小皇帝朱翊钧。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沈墨轩,眼神里满是新鲜。
而皇帝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两尊真正的大神!
左边,绯色蟒袍,面容清癯,目光如渊——首辅张居正!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无形山岳,压得整个大殿喘不过气。
右边,司礼监大太监服饰,面皮红润,眼神微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内相冯保!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三堂会审!真正的龙潭虎穴!
“臣,翰林院庶吉士沈墨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沈墨轩压下翻腾的心绪,大礼参拜,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
“平身吧。”小皇帝的声音还带着童音,挥了挥手,有点急不可耐,“你就是沈墨轩?那辽东条陈,你写的?”
“回陛下,是微臣拙作。”沈墨轩起身,垂首恭立。
“朕有些地方没看太懂。”小皇帝歪着头,“张先生说不错,冯大伴也说有意思。朕就叫你来问问。”
这时,张居正开口了,声音平和,却字字如刀,直插核心:“沈墨轩,陛下垂询,据实回话。你条陈中‘开中法变通’,具体如何操作?动漕运和太仓库的根基,如何确保边镇不断粮?此议牵扯多少人的饭碗,你可知会引来多大反噬?”
来了!死亡提问!
沈墨轩心神紧绷,思路却异常清晰,目光主要看向张居正,偶尔兼顾皇帝和冯保:
“回元辅,学生所言变通,非推翻旧制,而是补充,双管齐下!可先在辽东划区试行,明确纳粮标准,换盐引或人参、皮毛专营权。商人逐利,见有利可图,自会运粮北上!”
他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为防豪商垄断,设每家纳粮上限,鼓励中小商贩联手!保障供应?初期漕运为主,商纳为辅,待商路畅通,再调整比例!此举,实则是将转运损耗与风险,转嫁给商人,朝廷能省下巨额开支!”
他顿了一下,见张居正静听,继续加码:
“阻力?学生明白!此举必动漕运官吏、旧盐商的奶酪!但边事如火,士卒饥寒,国库见底,若再因循守旧,必酿大祸!唯有变法,方可解边困!法因时变,利国便民!边镇得粮,朝廷省钱,商贾得利,三赢!若辅以铁腕推行,严格监察,纵有阻力,何足道哉?!”
没有空话,全是赤裸裸的利益分析和雷霆手段!
“利国便民……”张居正轻轻重复,不置可否,再出杀招:“‘匠户激励’,钱从何来?国库空虚,边军饷银尚欠,哪来的钱?”
“元辅明鉴!”沈墨轩对此早有腹稿,“钱,有!军械制造、维护款项,多有被层层克扣、中饱私囊者!设‘军械局’,专款专用,严查审计,仅追回之贪墨,便是巨款!再者,提升军械质量,减少损耗,长远看更是省钱!甚至可规定,匠户改良工艺所省银钱,可抽成作为奖赏!不增国库负担,亦可调动匠户,改善武备!”
数据推演,逻辑闭环!将开源节流玩出了花!
小皇帝听得半懂不懂,但觉得比老学究有趣,插嘴问:“沈墨轩,商人运粮以次充好怎么办?”
沈墨轩转向皇帝,躬身:“陛下圣明!此事确有风险!故需订立铁律!派专员驻边验收,劣质粮草一律退回,取消资格,重罚!同时,鼓励商户互相举报,查实者可获举报者部分经营权!利益驱动,他们自己就会盯死自己人,比官吏督查更狠!”
“让他们狗咬狗?”小皇帝眼睛一亮。
一直沉默的冯保,忽然阴恻恻一笑,尖细嗓音响起:“沈庶吉士,你这脑子……尽是些利用商人、匠户分钱、商户揭短的算计,可不是圣贤书上教的君子之道。咱家听着,倒像是法家那些酷烈手段。”
毒刺来了!直指他心术不正!
沈墨轩心头一凛,面色却不变,从容应对:“冯公公慧眼。圣贤之道,立身之本。然治国理政,需通达权变。宋时王安石变法,亦有‘市易法’借商贾之力。学生以为,只要最终为强兵富民,手段不妨灵活。若拘泥古礼,坐视边备废弛,百姓受苦,岂非误国?”
不硬顶,借古喻今,把“酷烈手段”巧妙转化为“通达权变”,守住“利国”大义!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激赏。此子,思路刁钻,懂实务,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机变与沉稳!面对皇帝、权阉、首辅的三重压力,竟能不卑不亢,应对自如!是柄难得的好刀!
冯保被不软不硬地顶回,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更沉,不再言语,只是摩挲着玉扳指。
小皇帝见无人再问,按张居正事先交代,开口道:“沈墨轩,你今日所言,朕知道了。用心国事,很好。回去勤勉任事,不可懈怠。”
“臣,谢陛下隆恩!定当鞠躬尽瘁!”沈墨轩再拜。没有赏赐,但这本身就是天大的信号!
退出偏殿,走在漫长宫道,沈墨轩才发现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片刻,无异于刀尖起舞!
但他心中烈火燃烧!他成功了!至少在张居正心里留下了深刻烙印!那份务实和机变,正是改革派急需的血液!
虽然彻底得罪了旧势力,冯保也盯得更紧,但他终究凭着先知和急智,在这死局中,撕开了一条生路!
回到翰林院,空气彻底变了。同僚的目光复杂无比——羡慕、嫉妒、探究、敌视,但都混入了一丝清晰的忌惮!
连周启元编修见他,都破天荒地主动点了点头。
沈墨轩面沉如水,如同无事发生,坐回书案前提笔默写《礼记》。笔稳字正,他要告诉所有窥探的眼睛......
我沈墨轩,稳得住。
文渊阁内,张居正处理完奏章,揉着眉心,对中书舍人淡淡吩咐:“往后翰林院涉及钱谷兵备的条陈,沈墨轩的,优先送来。”
“是,元辅。”中书舍人躬身,心中对那年轻庶吉士的评价,再度飙升。
司礼监。
冯保慢悠悠品着茶,对心腹淡淡道:“盯紧翰林院那姓沈的小子。看他接下来,是缩回去,还是……能再搅动风云。”
宫墙内外,因他这次御前问对,暗流已化为漩涡!
沈墨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必须更快地积累资本,展现出更大的价值,才能在这权力的绞肉机里,活下去,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