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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有鱼在混沌的高热与尖锐的疼痛中沉浮,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时而被卷入冰冷刺骨的泥水漩涡,时而被抛上烈焰灼烧的焦土。破碎的梦境里,泥石流咆哮着吞噬谢之遥蜡黄的脸,娜娜凄厉的尖叫刺穿耳膜,珍贵的绣片在浑浊的洪流中打着旋儿沉没,每一次惊悸,都牵扯着后背那道被泥水浸泡过的伤口,像有烙铁在反复烫烙。

“别动!”

一个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的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噩梦迷雾,像一根坚韧的锚链,猛地拽住了他下沉的意识。紧接着,是酒精棉球触碰伤口边缘带来的尖锐冰凉,激得他身体本能地一颤。

“按住他肩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是对旁人说的。两只沉稳有力的手立刻按住了胡之遥的肩膀。

胡有鱼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渐渐聚焦在医疗帐篷顶棚透进来的、被雨水打湿的天光上。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他微微侧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白蔓君。她正俯身在他床边,戴着无菌手套,手持镊子和药棉,专注地处理着他背上的伤口。额前有几缕碎发散落,被她随意地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微微蹙起的眉峰。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带来的那个叫小陈的年轻医生在一旁协助,动作麻利。

“醒了?”白蔓君的目光并未离开伤口,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伤口感染,高烧39度2。再晚点,你这背就别想要了。”镊子夹着沾满脓血的纱布丢进托盘,发出轻微的“嗒”声。

胡有鱼想扯出个笑容,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化作一声嘶哑的抽气。后背火辣辣的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变得无比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灼热。

“忍着点,清创。”白蔓君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动作却极其利落精准。冰凉的消毒液再次淋上伤口,剧烈的刺痛让胡有鱼猛地咬紧了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他死死抓住身下粗糙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攥着床单、青筋毕露的手背上。没有言语的安慰,没有柔情的摩挲,只是那样稳稳地、有力地覆盖着,传递着一股沉甸甸的、无声的支撑。胡有鱼混沌疼痛的神经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奇异的暖流,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他不再徒劳地对抗那尖锐的疼痛,而是将身体的重心,一点点交付给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靠的浮木。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白蔓君专注处理伤口的侧脸,看到了帐篷外一角混乱而有序的景象:她带来的几个年轻人正高效地分发着重新分类好的物资,黄欣欣和夏夏脸上终于有了些如释重负的神情;不远处,谢之遥正靠坐在一个木箱上,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对着白蔓君带来的卫星电话急切地说着什么,蜡黄的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焦虑;更远处,娜娜带着几个绣娘,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从紫色运输箱中取出的、轻微受损的绣片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凝重。

这一切,都因为她的到来,像被一只无形而高效的手重新梳理过。混乱被秩序取代,绝望中注入了切实的希望。而此刻,这只带来秩序和希望的手,正覆盖在他因疼痛而痉挛的手上,无声地给予他力量,承受这血肉之躯的苦楚。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对眼前这个女人深沉到骨子里的依赖和感激,汹涌地冲撞着他的胸腔,让他眼眶阵阵发热。他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枕头里,感受着手背上那沉甸甸的暖意和背后利落却带来希望的刺痛。

清创、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白蔓君的手一直稳稳地覆在他的手背上,直到最后一圈绷带固定好。她利落地摘下手套,对旁边的小陈低声交代了几句用药和观察事项,这才看向胡有鱼。

“老实躺着,退烧前别动。”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眼神深处,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关切。她拿起旁边一瓶水,拧开盖子,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胡有鱼就着她的手,贪婪地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他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倦色,哑声问:“你怎么进来的?路上都堵住了!”

“找到几条能钻的‘老鼠道’,”白蔓君轻描淡写,仿佛穿越塌方区、组织车队、协调只是顺手而为,“运气还行。”她抽回喂水的手,指尖不经意间拂过他滚烫的额头,动作微微一顿。她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毛巾,动作有些生疏却仔细地替他擦拭额头上黏腻的汗水和残留的泥污。

冰凉的触感让胡有鱼舒服地喟叹一声。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却依旧专注的脸,看着她为自己做着这些琐碎却充满温情的动作,心底那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反手,用尽此刻能凝聚起的所有力气,紧紧握住了她正拿着毛巾的手腕。他的手滚烫,她的手微凉。

“蔓君!”他声音嘶哑,带着高烧的混沌和浓重的情感,“谢了。”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两个字。不是谢她救了他的背,而是谢她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濒临崩溃时,如天神降临般扛起了这片天,更谢她此刻这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支撑。

白蔓君的手腕被他滚烫的手紧紧攥着,没有挣脱。她垂眸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上那双写满依赖和复杂的眼睛,沉默了几秒。帐篷外,谢之遥压抑的咳嗽声、黄欣欣分派任务的呼喊、远处清理废墟的敲打声,各种声音交织成灾后重建沉重而忙碌的背景音。

“省点力气,”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奇异平静,“路还长。”她轻轻抽出手,将毛巾塞进他另一只手里,“自己擦擦脸,我去看看之遥哥那边。” 她站起身,脊背依旧挺直,像一株风雪中坚韧的翠竹,转身走向帐篷外那片更为焦灼的“战场”,留给胡有鱼一个沉稳而充满力量的背影。

胡有鱼握着那块尚带她指尖微凉触感的毛巾,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门帘外,听着外面她清晰冷静地询问谢之遥电话沟通情况的声音,后背的伤口依旧灼痛,高烧让头脑昏沉,但心底深处,却前所未有地踏实下来。他知道,她就在这里,在这片泥泞之中,与他、与云苗,同在。

接下来的几天,云苗村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痕累累却奋力搏动的生命体。白蔓君带来的高效团队和关键物资,如同强效的润滑剂和新鲜的血液,注入了这架濒临散架的机器。通讯的恢复让信息不再闭塞,恐慌被有效的安抚取代;药品的及时供应稳住了伤情;分类明确的物资配给让混乱的秩序逐渐走上正轨;强子和浩子成了她指令最得力的执行者,带着村民和身体恢复些的游客,投入清理废墟和抢修基础的工作。白蔓君的身影无处不在,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中央处理器,统筹着千头万绪:她对着卫星电话协调后续空投物资的落地时间;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桌”(几张拼起来的破课桌)前快速翻阅文件,与保险公司代表据理力争;在物资分发点亲自核对清单,确保每一份急需的药品和食物都精准送达;甚至在临时灶台人手不足时,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帮忙切菜煮粥,沾满泥浆的昂贵冲锋衣上很快又染上了烟火气。

胡有鱼则成了她身边一个特殊的“流动岗哨”。高烧退去,伤口在药物和小陈的精心护理下开始收敛愈合,虽然动作依旧僵硬迟缓,但他拒绝再躺在病床上。他挂着根临时找来的粗糙木棍当拐杖,固执地挪动着脚步,像一块沉默却坚韧的磁石,吸附在白蔓君忙碌轨迹的附近。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试图用插科打诨或夸张的肢体语言去表达什么,只是沉默地观察,笨拙地分担。白蔓君在电话里与人激烈争论赔偿条款,声音冷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时,他会默不作声地递上一瓶拧开盖子的水。她蹲在泥地里检查刚运到的净水设备,眉头紧锁研究说明书时,他会艰难地弯下腰,用那根木棍支撑着,笨拙却努力地帮她扶稳晃动的零件箱。深夜,她在安置点边缘一盏昏暗的应急灯下,对着摊开的地图和密密麻麻的笔记凝神思考,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时,他会挪过去,坐在她旁边冰冷的泥地上,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这些举动笨拙、无声,甚至有些多余,却像细小的暖流,无声无息地渗透进白蔓君高强度运转、几乎屏蔽了所有个人感受的神经末梢。她从未要求,也似乎并不需要这些微小的关怀,但当那瓶水递到眼前,当零件箱不再晃动,当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落在肩头,她紧绷的脊背会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放松,紧锁的眉头也会无意识地舒展一丝。她很少说谢谢,只是在他递水时,会抬眼看他一眼,那眼神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有暖流涌动;在他披上外套时,她会几不可察地向他这边微微靠拢一点,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理解,在灾难的废墟和重建的喧嚣中,构筑起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而坚固的小小堡垒。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暴雨欲来的黄昏降临。气象预警被白蔓君的卫星终端提前捕捉:一场短时强降雨即将突袭,雨量虽不及之前的灾难级别,但对刚刚经历过重创、地质极其脆弱的后山区域和那些摇摇欲坠的危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必须加固绣坊后坡!还有村东头阿贵叔家那面危墙!”白蔓君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预警,声音斩钉截铁。她迅速部署:“强子,浩子,带你们的人,还有能动弹的男劳力,沙袋、木桩,全部调去绣坊后坡!动作要快!黄主任,你带妇女队,疏散阿贵叔家附近三户!夏夏,通知所有安置点,检查防雨,加固帐篷!”

命令迅速传达,整个村子再次进入临战状态。胡有鱼丢开拐杖,抓起一把铁锹就要跟上强子他们的队伍。

“你留下!”白蔓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小,眼神锐利地扫过他后背的位置,“伤口还没好利索,别添乱!”

“我没事!”胡有鱼梗着脖子,急切地反驳,挣扎着想甩开她的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扛沙袋不行,我还能铲土!”

“胡有鱼!”白蔓君连名带姓地低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强硬,“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去医疗点帮忙转移药品!这是任务!”

四目相对。胡有鱼看到她眼底深藏的焦虑—那焦虑不仅是对危情的担忧,更是对他伤势可能加重的恐惧。他心头一震,那股蛮干的冲动瞬间被浇熄。他看到了她强硬命令下的关切,那是一种比纵容他冒险更深沉的情意。

“好。”他最终松开了紧握铁锹的手,声音低沉下去,“我去医疗点。”

白蔓君紧抿的唇线这才微微放松,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命令、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拜托。她不再多言,转身冲向雨幕初降的绣坊方向,橄榄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群和渐起的雨丝中。

胡有鱼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憋闷和担忧,转身一瘸一拐地奔向临时医疗点,投入到转移药品和安抚伤员的忙碌中。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从绣坊方向传来的任何声响—号子声、雨声、还有那隐隐约约,让他心悬到嗓子眼的、泥土松动滑落的簌簌声。

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帐篷顶上,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战鼓。医疗点的转移工作接近尾声,胡有鱼帮着将最后一箱药品塞进防水布下,累得气喘吁吁,后背的伤口在湿冷的空气和刚才的用力下隐隐作痛。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惊呼和骚动从绣坊方向传来!

“塌了!小心!”

“快闪开!”

“娜娜!”

胡有鱼的心猛地一沉,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踉跄着奔向绣坊后坡,只见一片混乱:暴雨冲刷下,后坡加固的沙袋墙一角发生了小范围的溃塌!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沙石汹涌而下!强子和浩子等人正拼命用身体顶住后续冲击,试图堵住缺口。而就在溃塌口边缘,娜娜为了抢救一筐刚转移出来、放在相对干燥处的染色丝线,脚下一滑,半个身子被倾泻的泥浆裹住,正惊恐地挣扎!

“娜娜!”胡有鱼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过去!

一道橄榄绿色的身影比他更快!如同离弦之箭,白蔓君从侧面猛地扑向娜娜,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她的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也站立不稳,两人一起向后摔倒,重重地砸在泥水里!

“蔓君!”胡有鱼肝胆俱裂,嘶吼着扑到她们身边。

泥浆飞溅。白蔓君和娜娜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娜娜惊魂未定,吓得说不出话。白蔓君挣扎着坐起身,第一反应不是检查自己,而是急切地看向被娜娜死死抱在怀里、沾满了泥点但似乎没有散开的丝线筐,又猛地抬头看向被众人合力暂时堵住的溃塌口,语速飞快:“缺口堵住了?人员有没有受伤?”雨水顺着她紧贴脸颊的发丝流下,脸色有些苍白。

“没大事!堵住了!”强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大喊。

白蔓君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瞬。她尝试站起来,左腿膝盖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再次跌坐在泥水里,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蔓君!”胡有鱼的心瞬间揪紧,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声音都变了调,“伤到哪了?腿?” 他慌乱地伸手想去碰她的腿,又怕弄疼她,手僵在半空。

“没事,”白蔓君咬着牙,试图再次起身,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可能扭了一下。” 但膝盖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她根本无法发力。

胡有鱼看着她强忍痛楚却依旧试图维持镇定的样子,看着她被泥浆糊满、沾着草屑的侧脸,看着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心疼和后怕,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

“别动!”他低吼一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他不再犹豫,扔掉碍事的木棍,弯下腰,用自己未受伤的右臂穿过她的腋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却坚定地绕过她的膝弯——避开受伤的左膝。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力气,猛地一用力!

白蔓君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手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冰冷的雨水打在他们身上,隔着湿透的衣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手臂肌肉因用力而发出的细微颤抖。他抱得并不轻松,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后背的伤口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抱得很稳,双臂如同铁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壮的坚决。

“胡有鱼!放我下来!你的背。”白蔓君挣扎着,声音带着急切和慌乱。

“闭嘴!”胡有鱼低吼,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不容置疑的霸道。他低头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神像燃着幽暗的火焰,直直地刺入她眼中,“你再敢动一下试试?!”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过沉重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恐惧,有看到她受伤的暴怒,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超越理智的守护欲。白蔓君被他眼中的火焰灼得一怔,环着他脖颈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着他沉重而急促的心跳,感受着他每一步的艰难和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力量,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流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红了。她不再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湿透的、带着汗味和泥土气息的颈窝,放任自己在这一刻,卸下所有坚硬的外壳,汲取这份她从未奢求也从未体验过的、如此原始而强大的安全感。

胡有鱼抱着她,在瓢泼大雨中,在泥泞不堪的路上,在无数道震惊、担忧、敬佩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像捧着稀世珍宝,又像扛着整个世界的重量,艰难却无比坚定地走向医疗点。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手臂没有丝毫放松。雨水冰冷,怀中的身体却传递着一种滚烫的温度,那是生命的温度,是让他甘愿承受一切重压也要守护的温度。

医疗帐篷里灯火通明。胡有鱼小心翼翼地将白蔓君放在一张空置的行军床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小陈立刻上前检查。

“左膝韧带扭伤,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万幸骨头没事。”小陈检查后松了口气,“需要冷敷、固定,绝对静养几天。”

白蔓君靠坐在行军床上,左腿被小心地垫高固定,裤腿卷起,露出红肿的膝盖。她看着站在床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滴着水、脸色因疼痛和用力而苍白的胡有鱼。他正大口喘着气,后背的绷带已经被血水和雨水浸透,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昏黄的灯光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湿衣服和泥土的味道。外面的雨声依旧哗哗作响,敲打着帐篷。

白蔓君的目光落在他洇血的绷带上,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她朝他伸出手。

胡有鱼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沾着泥点却依旧修长好看的手,没有任何犹豫,伸出自己同样湿冷、沾满泥污的大手,紧紧地、牢牢地握住了它。两只冰冷的手紧紧相握,却仿佛有滚烫的电流瞬间贯通了彼此的身体,驱散了雨水的寒意和伤口的疼痛。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劫后余生的激情告白。帐篷外是重建家园的沉重喧嚣,是风雨的咆哮。帐篷内,只有两只在灾难泥泞中紧紧相握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的力量——那是共同穿越风暴后的疲惫与庆幸,是深刻理解彼此脆弱与强大后的相知相惜,是无需言说、已将对方融入骨血的生死与共。

胡有鱼看着白蔓君眼中那层坚冰彻底融化后露出的、带着疲惫、脆弱却无比真实的柔软,看着她紧握自己的手传递出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他忽然明白了“担当”的另一层含义。它不仅是冲锋陷阵的勇猛,更是为所爱之人收敛锋芒、甘做后盾的温柔;不仅是独当一面的强悍,更是懂得在彼此脆弱时,成为对方最坚实依靠的智慧。

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她微凉的额头。两人湿漉漉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呼吸相闻,心跳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清晰可辨。

“下次,”胡有鱼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热气拂过她的脸颊,“再敢这么不顾自己往前冲……”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那力道传递着一个男人最深沉的心疼与决心。

白蔓君闭上眼,感受着额间传来的温度和他话语中沉甸甸的分量,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长久以来的束缚,混着脸上的雨水,无声地滑落。她没有回应,只是将与他相握的手,又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千言万语,尽在这无声的相握与依偎之中。

患难如熔炉,淬炼出的真情,比星光更永恒,比磐石更坚固。在这片被灾难撕裂的土地上,在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泪水中,两颗曾经漂泊的心,终于真正地、深刻地理解了何为彼此,何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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