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细密的针，扎得陆沉渊心头发紧。他守在手术室门外，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将烟蒂狠狠摁灭在垃圾桶里。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夜色，他望着玻璃里自己憔悴的倒影，喉结滚动——苏念怀着孕，又受了那样大的刺激，他不敢想任何坏的可能。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却带着松快：“母子平安，孩子有点早产，但各项指标还算稳定，需要进保温箱观察几天。产妇情绪波动太大，身体也虚，得好好静养。”
陆沉渊悬了三个小时的心轰然落地，他踉跄着上前握住医生的手，连声道谢。隔着病房的玻璃，他看见苏念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蹙着眉，像是在做噩梦。他轻轻推开门，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他用掌心一点点焐着，低声说：“念念，没事了，都过去了。”
苏念是后半夜醒的。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头柜的保温壶上，泛着暖光。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被陆沉渊握着，他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是青黑的胡茬。她看着他疲惫的侧脸，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把她的安危，看得比天还重。
“醒了？”陆沉渊被她的动静惊醒，立刻直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苏念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孩子……”
“在保温箱里，很健康。”陆沉渊帮她擦了擦嘴角，“医生说你太辛苦了，得好好补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苏念的眼神暗了下去。那些话像碎玻璃，扎在她心里，一动就疼。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怪不得这二十五年…像假的一样。”
“不是假的。”陆沉渊握住她的手，“你被好好养大了，这是真的。只是他们忘了，养育该是心甘情愿的疼惜，不是拿‘恩情’当枷锁。”
苏念没说话，眼泪却掉得更凶。她想起小时候苏母会给她缝新棉袄，苏父会在下雨天背着她放学，那些碎片式的温暖，和后来无休止的索取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是真是假。
第二天上午，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父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子，头发花白了大半，背也驼了，像是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他不敢往里走，只隔着几步远，声音发颤：“念念……我来看看你。”
苏念看着他，喉咙发堵。她张了张嘴，想叫“爸”，却发现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是你妈煮的小米粥，说你爱吃这个。”苏父把布袋子放在床头柜上，布袋子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小花，是苏母年轻时绣的。“她……她在家里哭了一晚上，不敢来见你。”
苏念看着那碗粥，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小时候生病，苏母也是这样，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她喝粥，嘴里念叨着“快点好起来，妈给你煮鸡蛋”。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是从弟弟出生开始，还是从她能赚钱开始？
“爸知道，我们对不起你。”苏父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你要是不想认我们，我们……我们不怪你。”
苏念摇了摇头，眼泪砸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我没怪你们。只是……我需要点时间。”
苏父点点头，抹了把脸，转身要走，又回头说：“你弟弟……他昨天知道了这事，在屋里闷了一天。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以前是他不懂事，让你别往心里去。等你好了，他来给你道歉。”
苏念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阳光正好，照在楼下的梧桐树上，叶子绿得发亮。她想，或许有些事，真的该翻篇了。
陆沉渊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揽住她的肩。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管过去有多少委屈，至少从现在起，她有他，有孩子，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保温箱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妈妈的目光，小手动了动，像是在打招呼。那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精准地落在苏念的心尖上。她鼻尖抵着保温箱的玻璃，视线贪婪地描摹着孩子的模样——紧闭的眼睛还覆着浅浅的胎脂，小鼻子小巧挺直，嘴唇是淡淡的粉，连蜷起来的手指都带着剔透的嫩红。
苏念看着他小小的脸，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却在眼底漾开时，悄悄染了层忧虑。她侧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陆沉渊的衣袖，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保温箱里的小生命：“沉渊，你看他这么小，比我想象中还要小好多。”她顿了顿，睫毛轻轻颤了颤，“宝宝提前出生这么久，会不会对宝宝有影响？听说早产儿容易生病，以后身体会不会比别的孩子弱？刚才医生说他各项指标还算稳定，可我总忍不住想，要是我昨天没那么激动，是不是他就能在我肚子里多待些日子，长得再结实点……”
话没说完，声音就有些发哽。她抬手按了按小腹，那里还残留着隐隐的坠痛，更清晰的是一种近乎自责的恐慌——这个她小心翼翼护了七个多月的小生命，最终还是因为一场闹剧提前降临，让他一出生就要独自待在这冰冷的玻璃箱里，连妈妈的怀抱都不能立刻拥有。
陆沉渊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掌心覆在她按小腹的手上，温度透过皮肤稳稳传来。“医生说各项指标稳定，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声音低沉温和，目光落在保温箱里的孩子身上，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意，“昨天儿科的主任我特意问过，他说现在医疗技术很成熟，只要宝宝能顺利度过观察期，后续好好养护，和足月的孩子不会有差别。你看他刚才还动了手，多有劲儿，是个坚强的小家伙。”
他顿了顿，捏了捏苏念的手：“这不是你的错，别往自己身上揽。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你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才能有力气照顾他。等他再长大点，医生就会让咱们抱他了，到时候你天天把他揣在怀里，补回来就是。”
苏念吸了吸鼻子，再看向保温箱时，孩子似乎又动了动，这次是小脚丫轻轻蹬了下，像是在回应爸爸的话。她指尖在玻璃上轻轻点了点，对着里面的小家伙轻声说：“宝宝要好好长大，妈妈很快就来抱你。”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给保温箱镀上一层暖光，也给她眼底的忧虑，悄悄撒了些安心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