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东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里漂浮了很久，偶尔有零碎的光影和声音碎片划过，却什么都抓不住。后脑勺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沉又痛，恶心感一阵阵往上涌。
他费力地、一点点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刺得他立刻又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尝试，视野慢慢清晰起来——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
这是……医院？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还有些涣散，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正低着头，手里似乎在缝补着什么，侧脸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中，带着一种让他瞬间鼻酸的温柔和……憔悴。
妈？
顾安东眨了眨眼，又用力眨了眨，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脑震荡出现了幻觉，或者还在某个混乱的梦境里没醒。他下意识地想动动手指，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处，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凉气。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床边的人。
顾妈妈猛地抬起头，当看到儿子睁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时，她手里的针线活瞬间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按了开关一样，“腾”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惊喜和连日的担忧而带着颤抖的哭腔：
“东东？！东东你醒了？！老顾！老顾！快！快来啊！儿子醒了！醒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已经扑到了床边，想碰碰儿子又不敢，只能颤抖着手悬在半空，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东东，你感觉怎么样？啊？头还疼不疼？恶不恶心？”
顾安东看着母亲真实的眼泪，听着她带着哭音的呼唤，这才终于确信，他不是在做梦。妈妈真的来了。他张了张嘴，想叫一声“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顾爸爸听到喊声，几乎是踉跄着从病房外冲了进来，这位向来沉稳的中年男人，此刻也是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到儿子真的睁开了眼睛，他紧抿着唇，重重地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声音沙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快去叫医生！”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医生和护士被顾爸爸急匆匆地请了过来。医生仔细地给顾安东做了检查，翻了翻他的眼皮，又问了几个问题。
“醒了就问题不大了。”
医生收起小手电，对紧张万分的顾爸顾妈说，“脑震荡是肯定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有头晕、恶心、呕吐、嗜睡这些症状，都是正常的，需要静养，绝对不能再用脑，不能受刺激。身上的软组织挫伤，按时擦药，慢慢会恢复。”
正说着，病房门又被推开了，杨主任提着一网兜苹果和麦乳精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眼圈依旧有些发红的韩瑜。
“小顾！你可算醒了！”
杨主任看到顾安东清醒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感觉怎么样？你小子，这次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韩瑜也凑过来，想说什么，看着顾安东苍白虚弱的样子，又憋了回去，只是用力揉了揉鼻子。
“杨主任……韩瑜……”
顾安东声音微弱地打招呼。
杨主任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对顾爸顾妈说：“顾大哥，顾大嫂，这是县长特批的假条和介绍信。安东这次因公负伤，表现英勇，组织上决定给他放长假，让他好好休养身体。这有介绍信，等他情况稳定点，可以带他回京市，找更好的医院复查复查，彻底把身体养好再说工作的事！”
顾妈妈接过那张盖着红章的信纸，眼泪又落了下来，这次是感激的：“谢谢组织！谢谢领导！谢谢杨主任！”
“应该的，应该的。”
杨主任感慨道，“小顾是个好苗子，这次多亏了他机智勇敢。” 他话音刚落，公安局的同志也来了，为首的老刘手里捧着一面卷起来的锦旗和一个崭新的奖状。
“顾安东同志，”
老刘神情庄重，“我代表县公安局，感谢你在这次案件中提供的巨大帮助！这是授予你的‘见义勇为’锦旗和奖状！请你收下！希望你早日康复！”
鲜红的锦旗在病房里展开，上面“见义勇为，干警楷模”的金色大字熠熠生辉。顾爸爸和顾妈妈看着那面锦旗，再看看病床上虚弱却眼神清亮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后怕，更有难以言喻的骄傲。
顾安东看着锦旗，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额角的伤，只好眨了眨眼，表示收到。
在医院又观察了两天，顾安东的恶心感减轻了些，虽然还是头晕得厉害，但已经能稍微坐起来吃点流食了。顾爸顾妈的假期有限，见儿子情况稳定，便决定按照杨主任的安排，带他回京市继续休养。
临走那天，韩瑜、杨主任，还有得知消息赶来的周卫国等柳岔村的代表都来送行。韩瑜扒着车窗，眼圈红红地嘱咐：“安东，回去好好养着！啥都别想！山货这边有我呢！等你回来，保证让你看到咱们的‘龙江山珍’卖遍全国！”
顾安东靠在车后座上，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苍白，他努力笑了笑，虚弱地点了点头：“好……等你……好消息……”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龙江县。顾妈妈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他就会再次消失。顾爸爸沉默地开着车，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通往家乡的路。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不适和颠簸，心里却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