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残阳如血。
沈七夜悄然传信,三叔约见。
地点是城外一处荒废已久的宅院,断壁残垣,荒草萋萋。
陆恒提前抵达,沈寒川已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偏房内等候,角落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三叔。”
“来了。”
沈寒川声音依旧平淡,“今晚约了陈从海,你的事情我要告知陈从海了,可以合作。”
陆恒闻言一怔:“陈家之主?三叔你……”
沈寒川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不然呢?你以为单靠我一个被困在后院的赘婿,哪来的财力养着七夜他们几十口人,又哪能探听到那些隐秘消息?很多年前,我就和他搭上线了。”
陆恒心中巨震,顿时明了。
沈寒川的隐忍与谋划,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这张网,也织得更大。
“近日张清辞在丝绸上冲得很凶,手段凌厉,陈家的‘云锦记’生意受损不小,陈从海坐不住了,越发想早点摁死张家。”
“今晚,正好一起商量下一步。”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从海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白净,未语先笑,对着沈恒和沈寒川拱手:“陈安见过陆公子,沈先生。”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但陆恒敏锐地捕捉到他目光扫过自己时,那对“赘婿”身份一闪而逝的不屑。
寒暄落座,陈从海也不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眉头紧锁:“陆公子,沈先生,张家近来在丝绸行当的动作,想必二位也有所耳闻。”
“张清辞此女,不知发了什么疯,不惜成本,压低价格,抢夺客源,更推出几款新奇花样,我陈家的生意,着实被冲击得不轻,长此以往,恐伤及根基啊!”
他详细说了张清辞的几项举措:低价倾销、花样翻新、以及似乎更高效的管理方式,让陈家的传统优势正在一点点丧失。
陆恒静静听着,脑中飞速运转。
这不就是……穿越前那个世界,某些互联网巨头用补贴战抢占市场,再用生态链挤垮对手的翻版吗?
张清辞难道真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者,这些手段如此现代!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了对策。
“陈世伯。”
陆恒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张清辞此举,看似凶猛,实则有其致命弱点。”
“哦?愿闻其详。”
陈从海精神一振,陈安也收起那丝不屑,好奇地看向陆恒。
“她以低价抢占市场,必然耗费巨量银钱,此乃其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其二,她花样翻新虽快,但根基不稳,我们可以……”
陆恒结合古代实际情况,将现代商战中的“价格狙击”、“舆论攻势”与“供应链打击”糅合在一起,提出了一个清晰的方案:
“第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不是低价吗?陈家可以联合其他几家受影响的绸缎商,选出几款与她主推款式相似的布匹,以更低的价格,只在她的铺面附近售卖,不求盈利,只求搅局,让她低价策略的效果大打折扣,加速她的资金消耗;此谓‘价格狙击’。”
“第二,散播传言。就说她张家为了赶工出新花样,用了劣等蚕丝,染料也不够牢固,衣物易褪色损毁。”
“同时,我们可以暗中找些人,穿着从张家买的布料去闹市行走,故意弄出些‘意外’,比如布料轻易撕裂等,坐实传言,毁其信誉,此谓‘舆论攻势’。”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断其根基。”
“她扩张如此之快,对生丝的需求必然极大,陈世伯深耕此道多年,想必与上游的丝商关系匪浅。可否暗中联络几家大丝商,许以厚利,让他们短期内暂停或大幅减少对张家的生丝供应?”
“又或者,我们可以派人去她主要的生丝来源地,提前高价收购,囤积起来,原料一断,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多的花样和低价也是空谈。此谓‘供应链打击’。”
陆恒一番话条理清晰,策略环环相扣,既有眼前的反击,也有长远的布局,听得陈从海眼中异彩连连,不住点头。
一旁的陈安,脸上的笑容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讶与佩服。
他站起身,对着陆恒郑重一揖:“陆兄大才!方才陈安浅薄,心中确有轻视,在此向陆兄赔罪,还望陆兄海涵!”
他态度转变极快,言辞恳切。
陆恒心中暗凛,此人能屈能伸,心思深沉,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是个角色。
他面上不动声色,扶起陈安:“陈兄言重了,陆某此前确有不堪之处,被人轻视也是常情,往后,还需同心协力。”
陈从海见状,更是满意,抚须道:“陆贤侄之策,甚妙!既然方向已定,接下来便是如何从张家内部入手了,不知贤侄可有想法?”
陆恒微微一笑,目光锐利:“自然是从二房的张清延下手。”
“为何是他?”陈安追问。
“第一,他蠢。”
“第二,他贪。”
“第三,他急。”
陆恒分析道,“他欠下巨额赌债,正是最缺钱、最慌乱的时候,心理防线最为脆弱。我们只需设个局,让他以为能轻松赚到大笔银子填补窟窿,不愁他不上钩。通过他,我们不仅能获取张家内部消息,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让他从内部给张清辞制造麻烦。”
沈寒川在一旁补充了几句张清延近期的具体窘境,更佐证了陆恒的判断。
陈从海与陈安对视一眼,均觉此计可行。
“好!就依陆公子之言。”
陈从海拍板,随即对陈安道:“安儿,为免陆公子行事不便,自明日起,你便从旁协助陆公子,一切听从陆公子安排,务必配合妥当!”
“是,父亲。”
陈安立刻躬身:“陆兄,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陆恒自然接受,多个地头蛇帮忙,行事会方便很多。
陈家父子心满意足地离去。
破宅内只剩下陆恒与沈寒川。
气氛稍微放松,沈寒川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带着点黑色幽默:“怎么样,看你三叔我这‘通敌叛家’的本事,还算拿得出手吧?”
陆恒也笑了:“三叔深谋远虑,侄儿佩服!只是与虎谋皮,还需小心。”
“放心,陈从海那头老狐狸,无非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张清辞,他好吞并张家产业,互相利用罢了。”沈寒川看得很透。
二人又随口聊了几句杭州城近来的局势,话语间夹杂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讥讽与调侃。
分别之际,陆恒看着沈寒川在夜色中更显萧索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少有的认真:“三叔。”
沈寒川停下脚步,回头。
“谢谢。”
陆恒看着他,“谢谢你当日,来那间破茅草屋看我,送我酒肉,还有那五两碎银子,你永远都是我陆恒的三叔。”
沈寒川身体猛地一僵,背对着陆恒,看不到表情,但陆恒能感觉到他呼吸滞了一瞬。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极其干涩的声音低低“嗯”了一声,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陆恒看着他这般模样,忽然话风一转,搞怪起来:“不过三叔,说真的,那银子从鞋袜里掏出来,味儿是真冲!您老以后,得多洗洗脚啊!”
刚才那点感人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沈寒川气得转过身,笑骂着虚踹了他一脚:“滚蛋!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是我省吃俭用抠出来的。”
话虽如此,那骂声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二人就在这笑骂声中分别,各自融入夜色。
回去的路上,凉风一吹,陆恒的头脑格外清醒。
沈七夜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地跟在不远处。
陆恒心中盘算:陈从海绝非善类,老奸巨猾。
但这杭州城里的富商大户,在利益的染缸里打滚,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如今不过是利益相合,各取所需。
只要能对付张清辞,只要能赢,眼前这些能利用的力量,他都要牢牢抓住,化为己用。
不知为何,想到最终击败那个高傲霸道,将他视为蝼蚁的女人,看着她那掌控一切的面具碎裂,陆恒的心底,竟隐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