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消融时,归安里的泥土翻出湿润的黑,田埂边冒出嫩黄的草芽,连风里都带着股甜丝丝的气息——那是解冻的溪水混着新翻泥土的味道。张铁匠带着几个后生在村头丈量地基,木槌敲击木桩的“砰砰”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也敲开了归安里新一年的热闹。
“左移半尺!”张铁匠扯开嗓子喊,手里的墨斗“啪”地弹出条直线,在地上印下清晰的黑痕,“这是给商队修的货栈,得正对着山口,货车进出才方便。”
后生们扛着松木梁木往地基里送,木梁粗得要两人合抱,是从狼山深处新伐的硬木,表面已经用砂纸打磨光滑,泛着淡淡的木脂香。虎子也凑过来帮忙,踮着脚想扶梁木,却被张铁匠笑着推开:“去去去,这梁木压坏了你小子,你娘得跟我拼命。”
不远处,徐凤年正和刘成派来的管事核对货单。管事姓李,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每算完一项就用朱砂笔在纸上画个勾。
“粳稻种三百斤,分三批运到,第一批下周就到。”李管事指着货单念道,“医书二十本,都是洛阳有名的老大夫批注过的;先生也请好了,是位姓周的老秀才,据说教过不少举子,下周和种子一起动身。”
徐凤年点头,在旁边的账簿上记下一笔:“货栈的梁木今天就能架起来,月底前保证完工。你们的人来了,直接住旁边新盖的屋舍,暖炉、被褥都备齐了。”
“徐小将军办事就是利落。”李管事收起算盘,走到地基边打量,见木梁稳稳架在石柱上,忍不住赞道,“这手艺,比洛阳城里的木工还扎实。”他从包袱里掏出个精致的木盒,递过来,“刘管事特意让我带来的,说是谢礼——洛阳城里最好的墨锭,给孩子们练字用。”
徐凤年打开木盒,墨香瞬间散开,是上好的松烟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替我谢过刘管事。”他转头对不远处的周先生喊道,“周先生,墨锭来了,正好给孩子们备着!”
周先生正带着孩子们在田埂上认新苗,闻言笑着应道:“太好了!昨儿还说砚台里的墨快用完了呢。”孩子们围过来看墨锭,小手指戳着墨锭上的雕花,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
王婶挎着竹篮送饭来了,篮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菜窝窝和腌菜,还有一大壶糙米茶。“先歇会儿,垫垫肚子!”她把窝窝递给张铁匠,“这梁木架得真稳,看着就踏实。”
张铁匠咬了一大口窝窝,含糊道:“那是,咱归安里的货栈,得经得住十年风雨!”他指了指梁木上刻的花纹——是朵简化的向日葵,花瓣朝着太阳的方向,“周先生说,这叫‘向阳’,盼着日子越来越亮堂。”
午后,李管事的货车开始卸货,车厢打开的瞬间,引得不少人围过来看:有中原样式的织布机,比归安里现有的更精巧;有装在木盒里的药材,标签上写着“当归”“黄芪”,是周先生念叨了好久的;还有几箱五颜六色的丝线,苏织娘掀开箱子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这丝线颜色真全!”苏织娘拿起一束水绿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看了又看,“能织出狼山春天的颜色了。”
李管事笑着说:“刘管事特意交代的,说归安里的姑娘们手巧,这些丝线定能织出好东西。对了,他还让我带句话,问你们的蚕丝布能不能染成这种水绿色?洛阳的小姐们最近就爱这颜色。”
“能!”苏织娘立刻点头,眼里的光更亮了,“我这就去试染,保证比丝线还鲜亮!”
傍晚时,货栈的最后一根梁木架好了,张铁匠让人在梁木上系了条红绸带,风一吹,红绸飘飘扬扬,像面小小的旗子。后生们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远处的牛羊“哞咩”叫,整个归安里都浸在欢喜里。
徐凤年站在货栈前,看着红绸在暮色里翻飞,又望向狼山——那里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露出青黑色的山岩,山腰处隐约有新绿在蔓延。他想起去年冬天,归安里还只是个安静的小村落,而现在,货栈的梁木撑起了新的希望,商队的脚印踩出了新的路,孩子们的笑声里,藏着比春天更蓬勃的生机。
“明天,”徐凤年轻声对身边的南宫仆射说,“该去看看新播的稻种发芽了没。”
南宫仆射望着货栈里忙碌的人影,又看了看远处田埂上正在教孩子们识字的周先生,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嗯,春天到了,该生根发芽了。”
夜风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吹过,货栈的红绸还在轻轻晃动,像在应和着这句话。归安里的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