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通兵败归降,蒲坂城头易帜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早已暗流汹涌的天下乱局,激起的狂澜远比预想中更为猛烈。
数日后,长安,唐国公府。
“报——!河东捷报!大捷!秦王殿下、玄虎军大破屈突通,蒲坂已下,屈突通率众归降!”
信使风尘仆仆,声音嘶哑却高亢,几乎是冲进了正堂,将加急的军报高高举过头顶。他甲胄上沾满泥泞,脸上却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堂中,正与裴寂、刘文静、长孙顺德等心腹商议钱粮转运的李渊,动作猛地一顿,霍然起身。几步抢到信使面前,几乎是夺过那封着火漆的军报,手指甚至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撕开火漆,迅速展开信笺,目光如炬般扫过。
裴寂等人也纷纷起身,目光紧紧追随着李渊的脸。只见李渊初时眉头微蹙,似乎难以置信,随即眉头舒展,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呼吸变得粗重,待到看完最后一句,他猛地一拍身前桌案,发出一声震耳的大笑:“好!好啊!天佑我唐!天佑我唐!”
笑声洪亮,透着难以言喻的畅快与意气风发。堂中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唐公,可是河东大捷?”裴寂强压心中激动,上前一步问道。
“何止是大捷!”李渊将手中信笺递过去,脸上红光满面,眼中精光四射,“蒲坂已克!屈突通,降了!哈哈哈!二郎用兵,真乃神授!玄虎军,真虎贲也!”
刘文静接过信,与裴寂一同观看。信是李世民亲笔,详细禀报了蒲坂之战经过:玄虎军潜渡黄河,断敌粮道,焚其屯田,于西岸以寡击众,大破张纶、尧君素所部,阵斩张纶,迫降屈突通。字里行间,对玄虎军,尤其是其主将李破山的谋划、用兵、以及麾下士卒之悍勇、器械之精利,不吝赞誉。
“潜渡黄河,断敌后路,正面破敌……这玄虎军,真乃神兵天降!”刘文静抚掌赞叹,眼中异彩连连,“先有霍邑破宋老生,今有蒲坂降屈突通,皆是以奇制胜,以锐破坚。此等强军,实乃唐公之幸,天下之福!”
长孙顺德也凑过来看,他更关注实际:“秦王信中说,玄虎军所用强弩,射程极远,威力巨大,更有可于地中爆发、声若惊雷之‘火器’,破阵摧坚,无往不利。屈突通麾下精锐,便是败于此物。此等利器,若能为唐公……不,为我大唐所有,何愁天下不定?”
这话说到了李渊心坎里。他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光芒,沉吟片刻,朗声道:“玄虎军立此不世之功,岂能不赏!传我令:擢玄虎军主将李破山,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蓝田县公!赏金千两,帛五千匹!玄虎军上下将士,俱按功行赏,犒赏三军!另,以我之名,亲书嘉奖令,传谕全军,褒扬其功!”
“唐公英明!”众人齐声应和。这封赏不可谓不重,骠骑大将军已是极高武散官,开府仪同三司更是殊荣,蓝田县公更是实封爵位。这既是酬功,更是向天下,也向玄虎军本身,表明李唐的倚重与拉拢。
“还有,”李渊补充道,语气郑重,“将此捷报,抄送各方,尤其是……东都洛阳,和西秦金城!”
裴寂与刘文静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唐公这是要借玄虎军之威,震慑四方啊!
洛阳,郑王府。
王世充斜靠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如意,听着下首心腹段达的低声禀报。当他听到“屈突通兵败归降,蒲坂已失”时,手中的玉如意骤然停住,脸上的肥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他缓缓坐直身体,那双被肥肉挤得略显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沉和难以置信的光芒,但更多的是压抑的怒火。“屈突通……降了?蒲坂丢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碴般的寒意,“张纶、尧君素呢?他们带去的人马,是纸糊的吗?还是说,屈突通老糊涂了,连黄河天险和蒲坂坚城都守不住?”
段达咽了口唾沫,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带着谨慎:“大王,千真万确。据探子回报,非是屈突公无能,实是……实是那支玄虎军太过诡诈难缠。此次仍是李世民与那李晏联手,玄虎军暗中渡河,断其粮道,焚其屯田,而后在野战中,以强弩火器正面击溃了张、尧二将军,屈突公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军心涣散,不得已……才开城归降。”
“玄虎军……李破山……”王世充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手中的玉如意被捏得咯吱作响,指节发白。他猛地将玉如意拍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脸上肥肉震颤,眼中射出嫉恨交加的光芒:“又是他们!阴魂不散!铁林堡的账还没算,如今又跑到河东,坏我大事!”
他站起身,烦躁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殿内踱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暴躁野兽。“张童仁在铁林堡就吃了他们的大亏,丢了堡子,还损了那么多兵马!如今倒好,连屈突通这老家伙都栽在他们手里!强弩?火雷?李渊这老匹夫,从哪里招揽来这么一帮煞星,专跟我过不去!”
段达低着头,不敢接话。张童仁兵败铁林堡,是王世充心头的一根刺,也是郑王府不大不小的一个耻辱。
王世充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盯着段达:“那火雷,究竟是何妖物?可能仿制?还有那强弩,射程当真如此之远?”
段达苦笑,额头渗出细汗:“大王,探子回报,那火雷爆炸时声若惊雷,火光迸现,破甲摧城,威力极大,但具体形制……玄虎军戒备极严,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其匠作坊,更无从得知制法。强弩之利,倒是多方证实,确远超寻常弩机。李世民对此军视若珍宝,防护周密,难以探查。”
“废物!”王世充低吼一声,胸口剧烈起伏。他既恨玄虎军屡屡坏他好事,夺他利益,更惧其展现出的恐怖战力。李渊本就势大,如今又得此强助,如虎添翼。他王世充困守洛阳,外有李密这头饿虎环伺,西边又崛起如此可怕的敌人……
“加强洛阳四门守备!城墙加固,滚木礌石备足!多派探子,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往河东、往关中、往那李晏的老巢黑云山方向撒!一定要摸清这玄虎军的底细,特别是那火雷!”王世充嘶声下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给李密的信……措辞再放软些,多许他些好处。眼下,不能再跟这厮撕破脸了,西边的狼,更凶!”
西秦,金城郡,薛举军中大帐。
“什么?屈突通那老匹夫栽了?蒲坂让李渊的儿子给占了?” 如同洪钟般的声音炸响,震得帐顶尘土簌簌落下。身高九尺、满面虬髯、状若猛虎的薛举,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着手中的军报,仿佛要把它瞪出个窟窿。
他身旁,其子薛仁杲,面如冠玉,却眼神阴鸷,接过军报细看,眉头也皱了起来:“父王,信上说,是李世民麾下一支叫‘玄虎军’的兵马,先渡河断了屈突通后路,又用强弩火器,在野战中击溃了张纶、尧君素,屈突通被迫投降。这玄虎军,听说在霍邑就打得宋老生找不着北。”
“玄虎军?”薛举一把抢回军报,又看了两眼,狠狠摔在案上,“哼!装神弄鬼!定是李渊那老儿给自己儿子脸上贴金!什么强弩火雷,定是夸大其词!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靠的是骑兵冲阵!我陇西铁骑,天下无敌!”
他嘴上虽硬,但蒲坂失守、屈突通这等名将都败了,终究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称霸陇西,靠的就是麾下骑兵悍勇绝伦,来去如风。可这玄虎军,似乎专克硬仗,守城能破,野战也能胜……若日后对上了……
“传令!”薛举沉声喝道,声音低了些,“让探马再往东边多跑跑,盯紧李渊父子的动静,特别是那支玄虎军,给老子摸清他们的底细!还有,让匠作坊加紧赶制一批重甲,要最厚的!咱们的骑兵,也得披挂得再结实点!”
瓦岗,李密营中。
李密一身文士袍,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份抄录的军报,看了许久,才缓缓放下。他面如冠玉,三缕长髯,气质儒雅,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如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蒲坂竟下得如此之快……屈突通,可惜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屈突通,还是惋惜河东这块地盘。“玄虎军……李破山……”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
“密公,此军连战连捷,所向披靡,恐成李渊臂助,大患也。” 下首,王伯当忍不住道。
李密摇了摇头,嘴角竟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臂助,也是变数。李渊得此强军,如获神兵,固然声势大涨。然,此军非其嫡系,主将李破山,听闻亦非池中之物。功高震主,利器慑人……福兮祸之所伏啊。”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派人,设法接触一下这个李破山。如此人物,未必甘于久居人下。或许……有可为之处。”
江都、朔方、马邑、乃至河北、江南…… 一道道或详或略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飞速传向各地枭雄的案头。
“李渊取了河东!”
“屈突通降了!”
“玄虎军!又是玄虎军!”
“弩箭能射五百步!”
“有雷霆之火,可开山裂石!”
惊呼、质疑、嫉妒、恐惧、算计……种种情绪在各方势力首领心中翻腾。李唐的声势,因蒲坂大捷,尤其是玄虎军那近乎传奇的战绩,被推上了一个令人瞩目的高峰。而“玄虎”二字,也真正如同其旗帜上那狰狞的兽首,携着霍邑、蒲坂两战的赫赫凶威,化作一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许多人的心头。
天下这盘棋,因为河东的易手,骤然清晰,也骤然险恶。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关中,投向了长安。所有人都知道,李渊父子,下一步,必是剑指潼关,西进长安了。而这把刚刚斩断了河东屏障的利刃——玄虎军,又将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