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被摔碎的瓷器,正在用一种缓慢而痛苦的方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片片地拼接回来。每一道裂痕的弥合,都伴随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但白案没有感受到痛。他的所有感知,都被那句无声的,却又振聋发聩的斥骂填满了。
活下去。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恳求。那是一个老混蛋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砸进他灵魂里的一瓶烈酒。滚烫,辛辣,呛得他几乎要再次魂飞魄散。
他的身体在重组。不再是【人生如戏百味汤】借来的虚假皮囊,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铭刻着厨师之道的凡人身躯。能量乱流割裂着他新生的皮肤,但一股更深沉的力量,从他灵魂的废墟中升起,将这些狂暴的能量粒子,转化成了构筑他身体的养料。
他睁开了眼睛。
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焦土。
他降落的动作很轻,双脚踏在龟裂、琉璃化的大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物质被高温分解后的焦糊味。一种食材被彻底烤焦,再也无法挽回的失败味道。
他的前方,不远处,躺着一具残破的身体。
是姜卫国。
白案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他的步伐很稳,稳得不像一个刚刚从规则湮灭风暴中幸存下来的人。
他没有哭。
没有愤怒的咆哮。
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一股绝对的,冰川般的冷静,扼住了他所有的情绪。悲伤和愤怒是滚烫的,而滚烫的情绪,会影响厨师对火候的判断。现在,他需要绝对的精准。
他站在姜卫国的身旁,低头看着那张被鲜血和焦黑覆盖,却永远定格在冲锋姿态上的脸。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老家伙用枪指着他的头,骂他是个来路不明的混蛋。
想起他把一盘炒饭拍在桌上,对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
想起在无数个深夜,两人就着廉价的罐头和更廉价的白酒,争论着甜豆花和咸豆花的优劣。
想起他总是把“老子”挂在嘴边,却会在每一次任务结束后,第一个冲上去检查队员的伤势。
这些记忆的碎片,没有化作温情,反而凝结成了一块坚冰,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底。
一个厨师,最重要的食材是什么?
是人心。
是食客的期待,是分享的喜悦,是抚慰人心的那份温暖。
现在,他最重要的“食客”之一,凉了。
这道菜,从根子上就失败了。
白案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无尽的废墟,投向高空。
那里,悬浮着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侍酒师那由纯粹秩序构成的光之躯体,此刻布满了裂痕,光芒黯淡,许多部位甚至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半透明状。他不再优雅,更像一个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玻璃人。
呢喃大祭司的情况更糟。他那代表着混沌与吞噬的黑色漩涡,几乎已经消散,只剩下一团极不稳定的,时而凝聚时而溃散的黑雾。那张巨嘴也失去了之前的威势,只是徒劳地张合着,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他们都受了重创。
那场由白案的身体作为战场,由两种神级规则对撞引发的殉爆,让他们遭受了可怕的反噬。
他们也在看着白案。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无法掩饰的,深深的忌惮。
这个凡人,这个他们眼中的“脏东西”,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复制的方式,掀翻了整张牌桌。
现在,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复仇的机会。
只要一个念头。
白案就能调动体内残存的,那份经过湮灭与重组后变得更加纯粹的力量,给予这两个罪魁祸首最后一击。
他能杀了他们。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们灵魂中,那股因重创而散发出的,“变质”的味道。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那份冷静让两位神只的代理人都感到一阵发自本能的寒意。
杀掉他们,然后呢?
白案在心里问自己。
能让姜卫国活过来吗?
不能。
能让这座被毁掉的城市恢复原状吗?
不能。
能让那些在冲锋路上被抹除的AAb队员重新出现吗?
不能。
那杀了他们,意义何在?
泄愤吗?
一个真正的厨师,不会因为食材的处理过程不顺利,就砸掉自己的锅。
他会想办法,把这锅搞砸了的菜,重新烹饪,或者,干脆彻底清理掉,为下一道菜做准备。
他的视线,从两位神只代理人身上移开。
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看向了那根熄灭的,曾经名为“镇界之锚”的巨大残骸。
虽然爆炸被中止了,但那股毁灭性的,逆向坍缩的能量并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化作了无数股更加隐蔽,更加诡异的规则乱流,像看不见的毒素,渗透进了这个世界的底层结构里。
城市没有被蒸发。
但它正在“腐烂”。
白案能“闻”到。
那是一种比“呢喃合唱团”的饥饿,比“侍酒师”的分解,更加根源的“味道”。
那是“灾难”本身的味道。
是世界这道大菜,在烹饪过程中,因为火候失控,食材冲突,而产生的最致命的“焦底”。
如果不把这层“锅巴”刮掉,这口锅,就彻底废了。
侍酒师和呢喃大祭司,只是两个在厨房里打架,不小心打翻了油锅的蠢货。
现在,油锅里的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洒了一地的滚油,还在滋滋作响,侵蚀着地面。
清理他们?
不。
得先清理这片狼藉的厨房。
一个疯狂的,却又无比清晰,无比符合他厨师之“道”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白案转过身。
他彻底背对了那两个他本该恨之入骨的仇敌。
这个举动,充满了极致的蔑视。
仿佛在说,你们,已经不配当我的对手了。你们只是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侍酒师的光影之躯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似乎被这种无声的羞辱激怒了。
但他们没有动。
他们从白案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比之前引爆规则时,更加恐怖的气息。
那不是毁灭。
那是一种要将一切都纳入腹中,重新定义,重新烹饪的,绝对的掌控欲。
白案面向那片灾难的源头,面向那片被猩红能量浸染,规则已经彻底混乱的大地。
他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着那股暴虐,混乱,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味道”。
很难吃。
真的很难吃。
是他这辈子闻到过的,最糟糕,最失败,最无可救药的味道。
但他脸上,却缓缓地,露出了一抹近乎于虔诚的,狂热的笑容。
越是腐烂的食材,越是失败的菜品,才越能考验一个厨师的技艺。
他张开了双臂。
“姜老头。”
他在心中低语。
“你看好了。”
“你用命换来的这口锅,我不会让它就这么糊了。”
“这场烂摊子,这道失败的菜……”
“我全吃了。”
下一刻,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一个无形的,却又仿佛能吞噬万物的领域,轰然洞开!
那不是高风那种基于科技的蓝色屏障。
那是一片纯粹的,由“食欲”构成的,绝对的虚无!
食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