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谭思清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
可他的精神,却烧得滚烫。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门口站着的母子二人身上。
赵美兰,神色淡然。
她身后的顾林深,同样一脸沉静。
谭思清脑子里轰然一响,瞬间明白了。
这对母子,从踏进这个门开始,就不是来请求,更不是来赌博的。
他们是来拿走一份他们应得的战利品。
一切,早已胜券在握。
他走到赵美兰面前,第一次,郑重无比地伸出了手,脸上带着一种面对传奇时的敬佩与狂热。
“赵女士,恭喜您。”
“领导已经特批,下周,水木附中会派遣专门的老师,为顾林深和顾卫国两位同学,组织一场单独的入学考试。”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另外,领导让我转告您,录取标准已经为他们破例——只要两位同学能考进年级前一百名,学校就将同时录取!”
“并且,学校非常欢迎您和顾先生能一同前往京城,照顾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学校会尽最大努力,为你们解决住宿等一切后顾之忧!”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雷,在顾建军耳边炸开。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同意考试,还把标准降到百名?
还要请他们夫妻俩去京城陪读?解决住宿?
这是什么神仙待遇?
这是请菩萨入庙堂的规格啊!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又看看那个一脸平静的小儿子,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只剩下巨大的晕眩感。
“太好了!大哥!卫国!我们能一起去京城了!”
顾晚秋和顾卫国激动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唯有赵美兰与顾林深,平静依旧。
仿佛这石破天惊的好消息,不过是计划书上被划掉的一行字。
赵美兰握住谭思清的手,脸上浮现出滴水不漏的、完美的微笑。
“谭老师,多谢您,也替我感谢贵校领导的厚爱。”
“您放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石般的质地。
“我的儿子,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转向顾林深和顾卫国,那眼神里的暖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威严。
“听清了?前一百名。”
“考不到,后果自负。”
两个少年被她看得一个激灵,立刻松开彼此,收敛所有喜色,挺直了背,像两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齐声吼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谭思清看着这令行禁止的一家人,心中感慨万千。
他预感到,水木大学的校史上,一个崭新的家族传奇,正由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女人,亲手开启。
赵美兰。
这个名字,他此生难忘。
送走亢奋到几乎同手同脚的谭思清,顾家小院重归宁静。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大战来临前的硝烟味。
顾建军还在屋里来回踱步,搓着手,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要去京城了……全家都去京城了……”
这几天的惊喜,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赵美兰却没理会丈夫的狂喜,她走到墙边,看着那张贴满知识点的旧报纸,眉头紧锁。
“不行,效率太低了。”她吐出几个字。
“啊?还低?”顾建军凑过来,满脸心疼,“美兰,孩子们都快学成铁人了,一天就睡三四个钟头,再逼下去,我怕……”
“身体是本钱,但时间是军令。”赵美兰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三个孩子,“从现在起,改变作战方案。”
“晚秋,停止基础教学。把水木附中近五年的内部考卷、模拟卷,全部找来。然后,分类所有题型,总结解题模板。”
“林深,你的任务,优化这些模板,找出最快、最无脑的解题路径,然后把它灌进卫国的脑子里。”
“卫国,”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把这些模板和路径,给我当饭吃,当水喝,刻进你的骨头里!形成肌肉记忆!做到看见题目前两个字,手就自动开始写解题步骤!”
这已经不是应试教育了。
这是要把一个人的大脑,在最短时间内,格式化成一台只为考试而生的机器!
在绝对的天赋面前,技巧是虚妄。
但在绝对的时间压力下,最高效的“套路”,就是通往胜利的唯一桥梁!
“妈,我明白!”顾林深和顾晚秋眼中同时闪过精光。
只有顾卫国,脸垮得像苦瓜:“妈,那么多……我怕我记不住……”
“记不住?”赵美兰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记不住就抄!一道题抄一百遍!抄到你吐,抄到你做梦都在写为止!”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周后,你必须给我考进前一百名!”
“这是死命令!”
赵美兰一声令下,顾家小院的学习模式,从“讲课”,瞬间切换到“血战”模式。
疯狂的“题海战术”与“模板化肌肉记忆训练”开始了。
顾晚秋展现了惊人的执行力,两天两夜没合眼,将成堆的试卷分解、归纳,总结出几十个直指高频考点的解题模板,字迹清晰,逻辑缜密。
顾林深则像个冷酷的战略家,他将姐姐总结的模板再度简化、优化,把复杂的微积分证明,变成“看到xx,代入公式A,得出b,再代入公式c,得出答案”的傻瓜流程。
他指着一道解析几何题,对顾卫国说:“你看,题目里有‘抛物线’和‘最小值’,直接套用七号模板。第一步,写出标准方程;第二步,代入点坐标;第三步,用判别式。不要去想为什么,照做就行,懂了?”
顾卫国听得头昏脑涨,还是咬着牙点头:“懂……懂了!”
接下来,就是地狱般的重复。
赵美兰从铺子里搬回一整箱草稿纸,在客厅角落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卫国每天的任务,就是对着不同的题目,一遍遍地套用模板。
写错,撕掉,重来。
字迹潦草,撕掉,重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学习,而是在一条无情的流水线上,用血肉之躯去打磨一颗叫“分数”的螺丝,日夜不休。
有好几次,他累得眼前发黑,趴在桌上就想永远睡过去。
可一抬头,就看到哥哥冷静地陪着他熬夜,看到姐姐为了给他找题、讲题,熬得通红的双眼。
他瞬间掐灭了所有退缩的念头。
不能输。
不能让哥哥姐姐的心血白费。
更不能让那个用钢铁意志逼迫着他、也支撑着他的妈失望!
他咬着牙,灌下一大口浓得发苦的茶,用冷水泼在脸上,再度投身于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题海之中。
一周时间,就在这般残酷的封闭训练中,急速流逝。
这天上午,小院外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两辆崭新的、挂着京城牌照的黑色“伏尔加”轿车,缓缓停在了顾家门口。
在这八十年代的偏僻小县城,这副景象,无异于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