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到底……是什么战法？”
楚云飞的声音发紧，干涩得像是被风干的树皮。
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就连李云龙那震天的狂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硬生生憋了回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钉死在沈征身上。
那眼神里，是震撼，是茫然，是狂热，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费解。
是啊。
这到底是什么战法？
它不和你拼阵地，不和你耗火力。
它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在你最看不见的地方出现，用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在你跳动的心脏上，轻轻一划。
等你察觉到痛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沈征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神情没有半分波澜。
他没有回答。
有些东西，无法回答。
也无需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楚云飞。
看着这个黄埔毕业的天之骄子，这个阎老西麾下最锋利的战刀。
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纸一样的苍白和茫然。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
墙上众人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李云龙抱着胳膊，嘴巴张了张，想骂句“他娘的”来壮胆，却发现喉咙里干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引以为傲的战场嗅觉和鬼点子，在沈征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面前，简直就是三岁娃娃的把戏。
赵刚手心里的汗，已经将裤缝彻底浸湿。
他看着沈征，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十岁的代理团长，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敬畏”的东西。
方立功站在楚云飞身后，死死低着头，连再看一眼沙盘的勇气都没有。
他半生研读的步兵操典，他坚信不疑的战术准则，此刻，都成了一堆废纸。
被沈征用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撕了个粉碎。
许久。
许久。
楚云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的茫然和震撼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笔挺的军服，抚平了每一丝褶皱。
然后。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后退一步，双脚猛地并拢，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他挺直了腰杆，对着沈征，对着这个年轻的八路军指挥官，行了一个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沈兄。”
楚云飞的声音里，再也没有半分先前的傲气，只剩下一种发自肺腑的叹服。
“受教了。”
“你的战术思想，足以写进任何一所军校的教科书。”
“今日一败，云飞，心服口服！”
这几句话，比十二门山炮齐射的动静还要大，在指挥部里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李云龙的眼珠子瞪得滚圆！
他娘的！
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楚云飞，这个傲到骨子里的晋绥军精英，居然……
居然主动认输了？
还行了这么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张大彪和一众营连长，更是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砸在了脚面上。
他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唇枪舌战，甚至可能会拔枪相向。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结局！
方立功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团长的背影，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想喊一声“团座”，想说“我们没有输”，想说“这不过是纸上谈兵”。
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一股苦涩，死死堵住。
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在思想的层面上，被对方碾压得体无完肤。
沈征看着眼前的楚云飞，目光依旧平静。
他没有去扶，也没有客套。
他只是静静地，受了这一礼。
因为他知道，这一礼，楚云飞是敬给那些超越时代的战争思想。
是敬给那个让他看到了全新战争形态的“魔鬼”。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出鞘声，划破了寂静。
楚云飞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柄装饰华丽，象征着黄埔荣耀的指挥刀。
中正剑！
剑柄镶嵌宝石，剑鞘雕刻花纹，剑身在油灯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这是他的身份，是他的荣耀。
“宝剑赠英雄。”
楚云-飞双手捧着剑，递到沈征面前。
他的眼神，炽热如火。
“云飞一生，自问在战术指挥上，不弱于人。”
“今日得见沈兄之能，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剑，赠予沈兄。”
“云飞希望，有朝一日，能与沈兄在真正的战场上，真刀真枪，堂堂正正地，一决高下！”
这一刻，指挥部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
李云龙看着那把剑，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把剑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把武器，更是楚云飞这个人的骄傲！
现在，他亲手将自己的骄傲，捧起来，送给了沈征。
沈征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
他没有拒绝。
他伸出手，接过了这柄沉甸甸的中正剑。
入手冰凉，却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好剑。”
沈征赞了一声。
随即，他反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手枪。
那是一把缴获来的毛瑟m1932，俗称的盒子炮。
枪身被擦拭得油光锃亮，每一个零件都保养得极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战利品。
沈征将手枪，递还给楚云飞。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把枪，便算作沈某的回礼。”
楚云飞一愣，下意识地接过了手枪。
他不解。
自己送的是象征荣耀与身份的中正剑。
对方回赠的，却只是一把随处可见的制式手枪。
这其中的意味……
就在他疑惑之际，沈征的声音，悠悠响起。
“云飞兄。”
沈征的目光，意味深长。
“未来的战争，刺刀和手枪，同样重要。”
“但真正能决定胜负的……”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是能生产出它们的，钢铁。”
钢铁！
这两个字，没有一丝烟火气，却让楚云飞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了！
他握着那把冰冷的毛瑟手枪，手掌猛地收紧，骨节发白。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沈征，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在崩塌、重组！
刺刀，手枪，代表的是战术，是士兵，是战场上的胜负。
而钢铁，代表的是什么？
是兵工厂！
是重工业！
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进行战争的根基！
这一刻，楚云飞终于明白了。
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所看到的，所想的，早已超出了战场的范畴！
他想的，不是打赢一场战斗，不是守住一块阵地。
他想的，是如何建立起一套能够源源不断制造出武器弹药的工业体系！
这个人的野心……
不！
应该说是格局！
他的格局，大到了一种让他感到窒息的程度！
楚云飞握着手枪，只觉得那冰冷的金属，正烫得他手心发麻。
他看着沈征，仿佛在看一个从未来走来的先知。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在这一刻，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击碎。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对着沈征，郑重地抱了抱拳。
“多谢沈兄指点。”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
方立功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门口时，楚云飞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没有回头。
只是留下了一句，让李云龙和赵刚都心头剧震的话。
“沈兄。”
“若非……阵营不同。”
“我楚云飞，愿与你共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