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中心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斜射进来，在布满烟灰和文件碎屑的桌面上切出明晃晃的光斑，反而衬得室内更加混乱不堪。
陈诺瘫在椅子上，两条腿直接架在办公桌沿，脚上的运动鞋脏得看不出本色。他眼皮耷拉着，眼袋浮肿，但眼球却以不正常的频率快速转动，死死咬住屏幕上滚动的系统日志。那样子，活像一条搁浅在数据沙滩上、却还在拼命用鳃呼吸的鱼。
“不对劲……太他妈不对劲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喉咙。
林深没吭声，只是把一杯刚买的、滚烫的豆浆放在他手边。白色的塑料杯壁上立刻凝结起细密的水珠。他自己靠在对面的档案柜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白板上叶炜那张越来越显得单薄的照片。这个程序员像一只精心编织信息茧房的蜘蛛，如今茧房破了，只剩下些残破的丝线，在空气里飘荡。
“你看这里，”陈诺突然坐直了些，手指猛地戳向屏幕，力道大得让人担心那液晶屏会不会被他戳出个窟窿，“过去三周，这哥们儿的电脑，非正常关机记录，十七次！十七次！”
他调出日志的详细记录，红色的错误标记刺眼地排成一列。
“瞅瞅这时间点，凌晨两点、三点、四点……没有规律，像是突然就断了电。要么就是系统直接被强制杀死进程。”陈诺抓了抓他那头乱毛，“我开始还以为是他电脑硬件老化，或者系统崩了。可你看他这配置，顶配的游戏本，系统日志里除了这些关机，其他一切正常，稳得像块石头。”
林深走过去，俯身看着那些冰冷的时间戳。深更半夜，一次又一次的突然黑暗。这不像故障，更像是一种……干扰。或者说，是某种外部力量在一次次地、不耐烦地拍打着他的数字世界的大门。
“还有更邪门的，”陈诺切换窗口，调出网络连接和进程记录，“每次这种非正常关机前，网络流量都有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峰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关机瞬间被强行上传或者下载了一小段数据。然后，就没了，干干净净。”
被动过手脚。林深的直觉在尖叫。这不是意外，这是某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是警告，是威慑。
“能追踪到来源吗？”
“屁！”陈诺骂了一句，泄愤似的用力敲了下键盘，“对方滑溜得像泥鳅，用的跳板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都多，最后都消失在公共wiFi或者境外代理池里了。专业选手，绝对是专业选手。”
他喘了口气，拿起那杯豆浆，也不管烫，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被烫得直抽气。“咳咳……还有他的通讯记录。邮箱、即时聊天软件……干净得跟他妈无菌实验室一样。”
“他自己清理的？”
“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陈诺放下杯子，舔了舔被烫到的嘴唇，“但仔细看删除日志的元数据，手法太统一，太干净利落了，像是用某种专业的、我们还没完全识别出来的清理工具一次性扫荡的。而且时间点……”他拖动时间轴，指向一个位置，“主要集中在死前三十六小时内。就像……就像他预感到了什么，或者被人要求，必须把某些联系彻底抹掉。”
死前三十六小时。清理通讯记录。频繁的异常关机。
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一个人在最后的日子里，被无形的压力一步步挤压，数字世界的根基被一次次动摇，与外界的联系被强行斩断。他坐在那间整洁得过分的公寓里，听着电脑风扇的嗡鸣，看着屏幕一次次突兀地变黑，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却无力反抗。
他是在恐惧中敲下那行最终定格在屏幕上的乱码吗？那究竟是求救，是诅咒，还是留给后来者的、最后的线索？
林深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一扇窗。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汽车尾气和早点摊的味道，冲淡了室内的浑浊，却冲不散那萦绕在叶炜死亡之上的、浓重的被迫害感。
“他在被测试，”林深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陈诺愣了一下，“对方在测试他的系统防护，测试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在测试……他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陈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是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压力不是凭空来的。它像水一样，无孔不入，最终淹没了那个孤独的程序员。
林深关上车窗，将城市的喧嚣再次隔绝。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红色的错误日志和空荡荡的通讯记录。
“找！”他对陈诺说，语气斩钉截铁，“就算他把地犁了三遍，也总会留下点渣子。重点查死前最后几天，有没有他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或者对方也没发现的……任何一点不寻常的痕迹。”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看看有没有不属于他习惯的……‘东西’。”
陈诺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扑回键盘前，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压力会留下痕迹，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数字上的。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被精心擦拭过的痕迹，一点一点，重新抠出来。